一个半小时后,程炳站在林子里,思考某人说的话到底是否可信。
这片林子就在京城往南边的官道附近,距离工厂也不算远,若说去工厂的直线距离肯定不走这里,不过这旁边的道路修得还算平整,运输或是马车都要走这边。
他打量着这片林子,心里模模糊糊的念头已经清晰起来了。
这片林子,可太适合埋伏了。
老话说逢林莫入,便是忌讳深林中诡异莫测的境况,身为习武之人,程炳浑身的警报从进了林子开始就疯狂地响,他不敢大意,运了轻功飞到树上,只是还没来得及环视一圈,身后便有细微的动静响起,下一秒,一个声音幽幽从后面飘出来:“......你踩我衣服了。”
程炳心跳猛地停滞一瞬,才慢半拍地分辨出来这是那个说会来找他的小孩。
他夜视的范围陡然从与视线平齐的地方下移一大截,这才看见坐在树杈上的少年一脸郁闷地抬头看他。
别问他为什么能看清她脸上的郁闷......程炳默默移开脚。
“你在这儿干嘛?”青年跟着坐下来。
朱挽宁背后一摸,手里拿了两个烧饼,芝麻撒满,饼皮酥脆金黄,带着适宜入口的温度,她比划着量了量,把大的那个递给他:“看见这片林子你就没想起什么?”
程炳接了烧饼,咬一口,皱眉,惊觉这手艺不像是五军营里的大锅灶,“哪来的?”
生活商店重新启用了她肯定不吃那凉了就开始发硬的窝窝头啊......朱挽宁跟着咬一口,豪气冲天道:“去小周那儿开小灶拿的。”
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程炳叹口气,也没怀疑,三两口解决了饼掏出一个水壶,“出门前叫孟伯烧的热水,这会儿差不多能喝了。”也不知道这小孩哪来的怪毛病,不喝凉水,天天指使他俩去炊事兵那儿给她装热水喝。
朱挽宁笑眯了眼,接过水壶,手指在夜色掩映下极自然地一抹壶口,吨吨吨喝了一大口,这才又抹了一把壶口递回去,“谢谢程哥,程哥你也喝点热乎的。”
她其实在生活商店重启之后第一时间搞了杯温水出来暖暖身子,凌晨三四点,林子里还是蛮冷的,不过程炳挂念她,她也不能不领情。
程炳倒是没喝,他毕竟是青年男子,身上火力壮,就是在这林深露重的地方也没觉得多冷,只是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你是说,你想在这里埋伏他们?”
朱小妞将外袍紧了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以为我们能想到的,他们想不到?”
程炳反问:“于形势而言,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来狩猎他们的,又怎么会在这儿埋伏?”
朱挽宁看他一眼:“程哥,你脑子果然好用。”之前她看总指挥的眼光不错嘛,“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那么多人来打砸抢,肯定要聚在一起行动,那城门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看见这么多人聚众肯定会警惕,他们想做什么就非常被动了。”
程炳陷入沉思,朱挽宁说的道理很浅显,也很容易反驳,对于出城的人比起入城的检查要松多了,即使守城官发现这伙人有异,也很有可能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装作没看见。
他并没有反驳,就是想顺着她的思路听听这人到底想干嘛。
朱挽宁虽然考虑得有点理所当然,程炳也出于某种理由没有指出来,然而巧合的是,由于某人的通风报信以及某个离家公主,京城城门处整整戒严了一倍,无论是出城的还是进城的都会遭到严格的盘查——公主未归,京城内有人要对公主不利。
当然命令是不会这么直白地传到城门的,守门的也只是知道最近可能有危险分子要作乱,至于为什么作乱,怎么作乱,上面一句指示也没有——废话,知道了就直接去抓人了——于是大家只能尽可能盯紧每一个行事鬼祟的人。
你!带这么多药草干什么?什么?药馆进货?我不信,是不是想进去给大家投毒?!你!带这么多棍状武器想干什么?什么?这是柴火?不行!万一你是想趁机给谁一闷棍呢!你!带这么多钱出城干什么!是不是干了坏事想逃跑?!!
因此,当朱挽宁戳戳程炳,示意他看不远处那棵大树下绑了一圈的四个黑衣人时,整个逻辑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完成闭环。
程炳默默看了半天,那四人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看向朱挽宁:“死了?”
朱挽宁摊手:“沟通不动,打晕了。”
程炳:“什么时候打晕的?”
朱挽宁:“额......半个时辰前?”
程炳:“......你确定是晕过去了?”
朱挽宁认真想了想,“或许这么早来上班睡眠不足顺便睡着了?”
程炳:“......”总觉得她好像在暗示什么......
不对啊,撺掇大家大晚上不睡觉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片刻,便有动静再次传来,程炳顾不上那头昏迷的人是死是活了,低声疾问:“你又叫了别人?”
什么叫又?谁跟他一样跟青春期孩子的老妈子家长似的老是跟着她寸步不离,好像她要偷偷干什么坏事一样......朱挽宁不满腹诽,老实道:“没有,但刚刚那四个人我听了一嘴好像是来踩点的......”
夜色中谨慎前行的人立刻停下,树上两人迅速安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他。
只有一个,说明依旧是派来看情况的。
剩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知道在哪等,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程炳有些头大,看了眼身旁的人,却见朱小妞已经将弓拿出来,箭羽搭在指尖,铁质的箭簇在树叶间稀疏的月光下泛起冷光。
嗯,他知道之前那四个人怎么被捆起来的了。
不过眼看着这人手指搭在弓弦上已经准备开弓了,程炳连忙摁住,“......你之前不是说先沟通?”
清风拂过林叶,月光悄悄倾泻下来,少年歪了歪头,纯良笑道:“打赢了再说。”
程炳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