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俸禄之事,马皇后没好气的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俸禄太低是养不了清官的。”
“就是头驴,你也得让它吃饱了才能拉磨。”
“不让官吏吃好,他们哪来的心思去治民?”
朱元璋咬咬牙,说道:“既然妹子你都这么说了,咱就给他们涨俸禄。”
“就涨三成……不,五成,这下他们总不能嫌少了吧。”
马皇后那叫一个无语:“伱是堂堂大明天子,别和街头小贩一样行不行?”
“还涨五成,涨五倍都是少的……”
“你还别给我瞪眼,要不要我给你算一笔账?”
“一名七品官,一年的俸禄是八十石粮食。”
“现在粮价是五百文一石,一年的俸禄也才四十贯钱。”
朱元璋争辩道:“四十贯已经不少了……”
马皇后嗤笑道:“不少?那你知道现在雇佣一名长工,一个月需要多少钱吗?”
“九百文,一年就是十贯零八百文。一个七品官一年的俸禄,相当于四名长工。”
朱元璋支支吾吾的道:“那也不少了……”
马秀英气结,道:“那你算过七品官的开销吗?”
“需要个幕僚帮忙处理事情吧?牵马坠蹬的马夫,或者轿夫总需要一两个吧?”
“总不能让人家堂堂七品官自己下厨做饭吧?厨娘也需要一个吧?”
“迎来送往总是需要的吧,再加上……”
朱元璋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连忙说道:
“好了好了,咱的好妹子,咱知道错了行了吧,你快别说了。”
当年设定俸禄的时候,他才刚当皇帝,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认为几十石粮食,总够他们养活一家老小了吧?
老百姓可还都饿着肚子呢,咱当年连口吃的都没有。
再想多要,那就是贪心不足了。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对很多事情的认识越来越深。
自然也明白,官就是官,不能用吃饱肚子来要求他们。
那是不现实的。
“可是……涨五倍也太多了点啊。要不,就翻一倍?”
看他抠抠搜搜的样子,马秀英都乐了,说道:
“谁说全部翻五倍了?品级越高,涨的就越少。”
“八九品翻五倍,六七品在八九品的基础上增加五成。”
“四五品在六七品的基础上酌情增加,一二三品也以此类推。”
其实一二三品官,基本也不靠俸禄养活自己。
所谓俸禄,对他们来说,更多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所以没必要搞成宋朝那么夸张,一个月五十万文,比铸钱来钱还快。
“京官和外官也不能一样,外官就多给一些钱粮。”
“不过这一点倒是不着急,可以先提高官俸。”
“等后续有需要的时候,再给外官额外发一份俸禄。”
说白了,留着等下次需要收买文官的时候,再给他们涨。
朱元璋唉声叹气的道:“这一下,要多支出好多钱粮啊。”
马秀英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都当皇帝的人了,别那么小气。”
“现在给他们涨俸禄,他们要是敢贪腐,你再砍他们脑袋的时候,不是能更加理直气壮了吗。”
朱元璋咬牙切齿的道:“涨了这么多俸禄,谁要是再敢贪腐,咱就诛他三族。”
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即便是按照马皇后的意见涨俸禄。
大明朝的俸禄依然是历朝历代最低的。
宋朝以前,只有京官有俸禄,地方官的俸禄来自于职田。
也就是在辖区划分一块土地,这块地的产出,就是衙门一年的开销和官吏的俸禄。
至于怎么分,那就是地方衙门自己的事情了。
但总体来说,是非常可观的。
靠着职田,官吏都能养活全家,还能生活的很滋润。
等到宋朝,才开始发放俸禄。
在优待士大夫的总方针之下,宋朝的俸禄高的离谱。
一品官,一个月的俸禄折合成铜钱是五十万文。
大明的一品官,年俸九百石,按照当时的粮价,折合铜钱是四十五万文。
一年还不如人家一个月多,差距有多大可想而知。
再说满清,一品官一年的俸禄是银四百五十两,米九十石。
看起来和大明的差不多,然而他们还有养廉银子。
一品官一年的养廉银子是一万五千两。
再以粮食为基准,计算各个朝代铜钱的购买力,看看具体情况如何。
说起来,在控制粮价方面,大明是所有朝代里做的最好的。
粮价最低,最稳定。
洪武年间是五百文一石,到嘉靖年间还保持在四百八十文。
最便宜的时候两百多文一石,最贵也就五百文。
而用工的价格,也比较稳定。
从洪武年间,一直到嘉靖时期,长工的价格都在九百文左右。
一直在明末乱世,经济彻底乱套,才走向失控。
与之相对应的,唐宋粮价变化就大了。
初唐和北宋,粮价差不多两百到五百文一石左右。
中晚唐和南宋,粮价飙升到了一两千文一石。
而满清的粮价是最离谱的,从建国到亡国,就没有低于两千文的时候。
所以满清百姓为啥总吃番薯,是因为粮食不好吃吗?
但即便是考虑到物价波动,和铜钱的购买力差异,大明官员俸禄也是历朝历代最低的。
靠官俸养活不了自己一家,真不是说笑的。
现在经过马皇后这么一加,总算是赶上来了。
至少保证了,想做清官的人,可以不错的活下去。
而不用和前世的海瑞那样,不但没办法养活家里,还要靠母亲妻子织布补贴自己。
涨俸的事情就此定下了,具体涨多少,还需要根据国库情况才能确定。
但马皇后一锤定音,八九品涨五倍。
这是基准,不能比这个数据更低了。
之后就是乡衙门的事情理了,马皇后的态度自然也是支持。
“元末乱世,将地方士绅宗族势力彻底打乱,现在他们还未恢复元气。”
“是朝廷设置乡官最合适的时候。”
“若等到他们实力恢复,乡村就真的水泼不进了。”
“所以此事耽误不得,需尽快施行。”
朱元璋也深以为然的道:“咱也是这般想的。”
马皇后接着说道:“军改可以和乡衙门改制同时进行。”
“从军中退下来的悍卒里选拔识字的,直接授予相应的官职。”
“就算没办法当主官,去做吏头儿也行啊。”
“像缉盗一类的职务,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而且他们和地方士绅宗族,也没有联系。”
“就算他们想勾结在一起,也需要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足以让朝廷完成改制工作。”
朱元璋连连点头,道理他都懂,但经过马皇后这么一分析,他头脑就更清晰了。
马秀英继续说道:“等到军改和政改完成,立即进行一次人口清查和土地丈量。”
“大明刚立国的时候,人口六千万,土地八百五十万顷。”
“现在都立国十七年了,户部报上来的人口还是六千万,土地不但没增多,还减少了。”
“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元璋也一脸愤恨的道:“对,查,一定要狠狠的查。”
“十五年就是一代人,大明立国十七年,咱就不信一点人口都没增加。”
“天天都喊着开垦荒田,土地还减少了……这是拿咱当傻子哄骗呢。”
马皇后点点头,说道:“等土地清查结束,金钞局那边也应该摸清了各地的经济情况。”
“就可以着手对税务进行改革了,宝钞稽查司摇身一变,正式成为税务稽查司。”
“这才是百年国策啊。”
朱元璋连连点头,夸赞道:“妹子懂的比咱还要多,这个经济咱到现在都还迷糊着呢。”
马秀英笑道:“我要是男儿身,哪轮得到你当皇帝。”
“是是是,妹子你厉害。”朱元璋往她身边靠了靠,突然有感而发的道:
“以前不是咱不想笑了,是实在笑不出来了啊。”
“每天都是批不完的奏疏,处理一大堆事情。”
“还要挖空心思为大明设计制度……”
“咱又看不到未来,不知道设计的制度是好是坏。”
“任何制度施行的时候,百官都会阻挠,会提各种意见。”
“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私心,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不是咱想刚愎自用,是真的没有人可以给咱出主意啊。”
马秀英靠在他身上,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比任何人都苦。”
“你也想找个人给你分担,就选中了胡惟庸,对他委以重任。”
“但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利用你的信任结党营私,还试图谋逆。”
“也是他,让你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朱元璋欣慰的道:“还是妹子你懂咱,听你这么说,咱心里暖和啊。”
“现在好了,政务上有标儿帮我,还有你这个贤内助为我出谋划策。”
“制度设计上,也有了陈景恪。”
“他不是目光长远,想法独特吗?”
“那咱就将大明的制度,交给他来设计。”
“咱也轻松了,他也觉得自己受到了重用,一身才华有了施展空间。”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叫双赢。”
“现在咱只需要盯着他们就好,有大把的时间,心也不用那么累了。”
“心情好了,自然也就能开玩笑了。”
马皇后也高兴的道:“是啊,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朱元璋振奋的道:“本来咱还想着,再过上十年就将皇位传给标儿。”
“现在看来,等新都建成,咱就可以直接退位了。”
“到那时,咱就带着你游历天下,好好看一看大明的大好河山。”
马皇后很是向往的道:“好,真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
——
关于军制改革的事情,越传越广,诸将心中都开始不安。
谁都不知道朝廷会如何改,会不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关键是,这次改制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早不改晚不改,偏偏等到云南平定之后才改。
拿下这里,代表着大明正式肃清了后方的敌人,就只剩下北方的北元了。
说一声战事基本结束,也不为过。
至于北元,实力很强大,非一朝一夕所能覆灭,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点一点蚕食。
那么,就没必要维持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会不会裁军呢?
然后学习宋太祖,来一出杯酒退功臣?
虽然有点遗憾,但能功成身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怕的是皇帝学习汉高祖,来一个鸟尽弓藏。
所以不论是舍不得权力也好,还是怕死也罢,军中将领们都有些惶恐。
而普通军卒,他们关心的就比较简单的,军户取消后,如何安置他们。
大明的军户有两种,一种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一种是被强行划为军户的。
后者强烈的想要获得自由。
前者虽然虽然没有那么迫切,但也希望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不用再被军官们奴役。
不论是将领还是军卒,都想知道更具体的情报。
然而朝廷关于这方面的口风很严,连李善长都不知道内情。
这更让大家坐立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一封诏书被送往北平,宣魏国公徐达回京。
朱棣不解的问道:“爹这时候叫您回京做什么?”
徐达斜睨了他一眼,小子跟我装傻是吧?
你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就不配当我徐达的女婿和徒弟。
被看穿的朱棣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看来军改之事是真的了,爹这是希望您回去坐镇。”
徐达这才满意的点头道:“军户制有大问题,只是以前没人能劝的动陛下,这次看来是有人说动他了。”
“现在也正是军改最合适的时候,云南被平定,大明后方稳固。”
“北元自洪武十四年被打残,就彻底失去了主动进攻能力。”
“至少在三年内,大明不会再有大的战争。”
“陛下选了个好时候……就是不知道新军制是什么样子的。”
朱棣有些遗憾,这也意味着三年内,他没办法主动出击攻打北元。
不过比起此事,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您刚才说,有人说服了我爹,不知道是谁,竟有如此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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