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无穷若棍影,蝼蚁渺小如余尘。
“尘儿啊,你要记住,仙人说过,世间如沙盘漏斗,一切事物不过那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尽归于尘,所谓....余尘。”
余尘此时看着那不同于之前卢丰为的虚拳,此棍已璞至实形,臻之其意,可见顾峥海在此前的璞境之上底子有多厚实,此时的臻境也是只差一股玄之又玄的气运,如那最后高阁城楼,地基搭建都已完善,只差最后点缀,锦上添花,便可扶摇直上,直冲万里。
而那气运,不为其他,正是自己。
天地武道一途,修道之人,修武之人,修文之人,尔尔大。
磨刀石,垫脚之石,又何其多。
巨棍法相已逼直面门,将余尘随意扎捆在一起的黑发,凌乱吹向后方。
“呼....”
余尘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浮空盘腿息坐,双拳沉腹,腹为丹田,下一刻,一股白色气晕从余尘身上散发。
白晕缓缓从丹田内流出,不仅沾染了余尘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更是将整个余尘都渲染,犹若一个白色大茧。
清气之流,人性之念,常人一旦沾染,必为那世间无恶不作之人。
也为恶性。
而今,浓郁清气,已将余尘缠裹,余尘自习《心清经》尚能抗衡一二,保持清明几分,若是长久,恐也不妙。
心湖微动,四把袖珍小剑齐出,转念间,已在余尘身后化为人高长剑,缓缓悬浮。
剑柄朝上,剑尖朝下。
余尘双指并拢,犹如那文人毛笔习字,在空中舞动,以指为笔,以白晕清气为墨,形不似字,神不似意。
而这时,棍底大如天般,已然朝余尘镇压而下。
无相心法...
敕!
无人言语,可天地间,就有一种冥冥的意境,将此字,犹若刻骨铭心般,深深印在每个人的心间。
此时,大棍颤动,那棍底似乎有一种比之还要恐怖的力量,酝酿冲出。
喀呲喀呲....
那是棍影法相之上,铭文碎裂的声音,大棍居然也不自住的宛若被人承托而起。
真面目已见。
余尘始终是盘悬而坐,不过在他面前,有一道白晕清气聚拢成形的人影,观其大致五官面貌,是那‘余尘’。
此‘余尘’通体透白,清气在上塑造其形,隐约可见,身穿道袍。
道袍‘余尘’双指抵住那棍影法相,手指所碰之处,陨黄棍影渐渐由实化虚,铭刻铭文更是湮灭。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息之间,而众人包括顾峥海,还在回荡在之前那敕字令当中。
余尘见此,眼神一凝,双手掐诀,手呈三状。
口轻喝:“谕!”
刹那,清气汇聚,又一道‘余尘’成形,不过此‘余尘’除了通体呈白,身穿道袍,手拿一佛尘,眼神微闭,对那棍影,轻轻一挥。
下一刻,所有在场人见到,那棍底之下,缓缓出现一比棍影法相还要磅礴的黑白八卦真图,缓缓流转。
阴阳转换,伴随人间红尘最浓的清气,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大棍瓦解,顾峥海演化的棍影法相,已是一生所学,陨黄铭文更是乃顾峥海自己武道一途最纯粹的领悟‘意’境。
那通体陨黄之棍,常人只要遥望就已是在被顾峥海以棍请战,更不用所在近处,那更是直面顾峥海的各种毕生所学棍法。
此时,余尘站起身,手虚握,一道由白晕清气化形的剑,已然出现。
清剑一指,天空乌云一滞。
太虚剑法,第五式。
万里乌云。
唪!!
一剑先刺,四剑齐出。
这一刻,方圆百里的风沙土尘静止不动,甘子和小山般的万山举止不动,宁若霜和尹舟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远处,红绫花千月、美妇人苏敏以及画容秋意,全身内力释而不放。
天地间,唯有那西城头上,乌云天空处,一麻衣少年,如强光般,在天际间划过,一闪而逝。
好似将这天划开了一鲜明口子。
棍影法相化为漫天光点,洒落城头。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一切物,都恢复了原状,亦在那城头之上,一片小废墟之中,麻衣少年脚踩一人,手中无剑,却还是以持剑模样,指着那躺地一人。
少年并无管下方那受了自己全力一剑,生死不知的躺地之人。
只是头抬了抬,看了看那天空。
嗯,万里.....无云。
繁星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当众人赶来之时,其中有那花千月三人,宁若霜和尹舟两人,还有一瘦削少年。
麻衣已不在。
其中一名刀客深深看了一眼那躺在破物碎墟,生死不知的人,轻声道:“道法。”
红绫女子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刚刚麻衣所站之城头,轻声道:“道教。”
天下人,道教所公认之地,武当山。
钱家,大院,夜已深,只听见虫叫蝇鸣。
院外,人满为患,有那钱家旁系支脉的子弟,手掌‘地’字令的护卫扈从列在一旁,在夜色下,个个面色凝重,就连钱家少有的‘天’字令拥有者,此时他们三位都是罕见的出现在了钱家。
一般来说,像这类隶属于某个强势家族的‘天’字护卫,身上已有家族给的诸多权力和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说是供奉都不为过,在江城以及周边地域,更是嬉戏人间....
所以,不仅限于江城,在这世间,一般来说持有‘天’字令牌的高手,都不会身陷于家族,反而是云游在外,追求更高武道之颠,或是沉迷红尘。
当然,如若当代一家之主亲自发手令召集,无一人不敢不从之,其中缘由之深牵涉之广,细细无法探究。
钱家共四位‘天’字,三圆满一灵境。
此时,那分别站在院落三角的三人,实力境界最高者,半步灵境。
却无灵境。
江城人皆知,钱家第一‘天’字高手,当属顾峥海,为灵境大成。
在墙头西南角处,有一萧飒女子伫立,双手背后,背后腰间又缠着一鞭绳,此女容貌倒是平平,身材也是无出奇之处,说是那平原小山包,很是恰当。
她名叫,宛爇。
在钱家的护龄长短,相比与其他‘天’字老人,她算是个新人,且牵扯钱家其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多。
可是....
在钱家,谁都知道,除了顾峥海之外,宛爇在某些事上的话语权,甚至是能影响到钱家内部的决策,原因不为其它,只因宛爇乃江城钱家第二高手,在江城亦能排入前五之列。
当然,经过前次武比上,林家林全和令家孙财众实力的展现,所有人都知道,江城前五是该重新划分了。
宛爇细细用自己独特修炼的功法,悄然运转内力,打量四周...
嗯,无灵境之人。
至于那从钱家外,投递来的几道不同寻常的目光,宛爇并未放在心上,因为,死人又何必在意?
宛爇大拇指缓缓滑过湿润嘴唇,不知何时,身体已微转,从背向转为面相大院,看着那院内的三人。
一躺两站。
宛爇的目光在那躺着的男子身上,顿了顿,咬了咬拇指,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之后,又在那其中一名站着的不知男女的人身上,再次一顿。
此人披戴蓑衣斗笠,全身湿漉漉,不知为何,明明相距甚远,可宛爇就是从那斗笠人身上,感受到了冷意,彻骨的冷。
画面转到院内中央。
月色已晦暗,黯淡。
钱卫依旧披着宽衣大袖,只不过不同以往的是,钱卫此时脸色阴沉,面目死灰似乎像是经历过什么生死苦难般难堪。
看着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魁梧男子,死寂终是被打破,钱卫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管深处发出,听上去就如干裂黄土含在嘴里,压抑无比。
“他....可有救?”
身边人,斗笠。
斗笠人,被那笠网遮挡,已是看不清模样,当下夜色漫漫,淡淡月光笼罩,不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此话一出,先是静默,那斗笠人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观他身形,亦是在打量那躺在地上的魁梧男子。
魁梧男子正是顾峥海,此时顾峥海全身上下并未有伤口或是一丝血迹,但若是常人见此,都可感受到,那躺地之人,见是身体上下完好无损,可事实上,与坟地里的死人无异。
隐隐间,一丝丝难闻的气味,都在从魁梧男子身上散发,见过死人的都知道,那是尸气。
“呵,尸体已僵,臭味都有了,找我亲自前来,只是为看一死人?那这最后一次机会,钱卫,你浪费的可真有点离谱了。”
夜风吹那笠网飘起,在笠网下的面容若隐若现,隐约能看见那斗笠人的嘴角,讥讽不已。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斗笠人知道顾峥海乃钱卫的亲子,这一隐秘大闻。
半响,无一人说话,斗笠人见此,看了看那依然犹如面瘫的钱卫,内心也无一丝波澜,无趣的呲了一声,缓缓道。
似乎,那钱卫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般。
“当然,若是放在蝼蚁般的常人,这种情况已是死得不能再死,可他不同,他本就已打通灵境大关,还是底子深厚的大成之境,我刚刚观他心湖,‘意’竟强存不散,想必他生前借那生死之战,曾踏入过传说中的臻境,啧啧...”
武道,‘意’最为重,世人皆知,人死意亡,意存气留,一线生机。
“倒真不愧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跟你当初倒是有几分相似,不不,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哦对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其父必有其子,倒是不假。”
钱卫听此,那僵硬的身躯缓缓俯身,一双沧桑的大手,摸向那张棱角鲜明的脸庞,有些胡渣....冰凉感随即传入掌心。
不一会,钱卫的双手,竟出现了麻木之感,犹如碰触坚冰。
眉头一皱。
“就这点程度,别见怪不怪的,武人本就与凡人不同,更遑论他?”
“杀他之人,是谁?”
“听我那些渔子讲述,是一名少年,叫余尘。”
撑船人,掌船之方向,打渔人,是为捕食。
可称渔子。
钱卫拍了拍手,身边瞬间便出现一女子,手持一鞭,凌厉之意尽显。
斗笠人见此,置若罔闻,耸了耸肩,应是不以为意。
毕竟,在他眼里,此女最多相当于半个顾峥海。
可堪堪杀灵境的程度罢了,造不成威胁。
“你将峥海放入那处,记得,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宛爇听此,抱拳听令,将躺地之人抱起,最后缓缓退后,在那墙体漆黑影子遮掩下,隐去,直至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宛爇的目光都没离开过斗笠人。
“此女不简单,境界不高,倒是颇有手段。”
斗笠人心湖沉浸,感受着那至湖边远处传来的细微波纹,最后完全消失,虽然大致方向可知,但这何尝不是那持鞭女子给自己设的障眼法?
算了,一个濒死之人,能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就算能活,那副残躯,又能如何?
“那少年....可有把握?”
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斗笠人的思绪回转,扶了扶斗笠,话语中带着一丝玩味。
“底子极深的臻境,剑意通神,又身具佛道双修,年纪据说还不大,绝顶中的天才,钱老爷子,你说我又无把握?”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
看着那犀利凛然的目光,斗笠人笠网下的眼神都是变得森然,语气也是渐渐冷了起来,声音中更是有着男子的浑厚又有女子的尖利。
“又要动用那层关系了?钱卫,你之前可是动用了两次。”
“当然不是那群废物,当初杀一个内境都铩羽而归,更何况那臻境?我说的是撑船人....”
当下那斗笠人便是撑船人,可显然钱卫说得并不是此人。
江湖传言,“撑船人”乃属于一个非常神秘的势力,无人知晓创立之人是谁,好像此势力就那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江湖之野上。
此势力,似乎各国各朝都有,不普遍,但就是江湖之上,常常会有他们的身影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出没,而且消息灵通宛若那千万支流,又如蛛网般触及各处各地。
只要你想问的,想知道的,在撑船人口中,尽有答复。
可找寻他们的方法又很简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便是源头,在夜间,你若是在乡野河边行走,还是在繁华街边溪河闲逛,尽头。
若是遇见一两个在水上拿船篙乘舟之人,他们虽长相朴素,黝黑皮肤像常年的风吹雨晒导致,活脱脱一乡民无疑,但在这些平凡的外表下,另一重身份可能便是那撑船人。
“钱卫,你祖上应该向你讲过撑船人的规矩,也是因你祖上,所以你们钱氏,才一直会有撑船人这条线,可莫要到了你这辈,这江城的钱氏,日后都再无撑船人....”
撑船人,言之必答,言之不语,除此之外,皆触禁犯忌!
钱卫摇了摇头,背着双手,在院内踱了几步,用那浑浊的目光看向夜幕,原本还能见到几分轮廓形的盘月,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见,隐藏幕后。
“撑船人,不可动手,只可言语,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让你动动嘴巴,杀掉那余尘,这对撑船人来说,又有何难?”
古井无波,感觉说出这话的人,心境淡然如静水。
斗笠人整个人先是一滞,然后发出嗤嗤的笑声,声音嘶拉,怪异无比。
“你就那么想杀那少年嘛,钱卫你心性我见也不差,有点大人物的风范,不然也不会被主家派来担任这江城的钱家之主,不就一个有点天资的儿子罢了,如此放不下?”
这时,只见那黑夜下的钱卫,转头看向斗笠人,咧嘴一笑,已渐发黄的牙齿微露,面目更有几分狰狞,冷笑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已在地下呆了很久了。”
说完,脚用力几分,踏了踏地面,在铺面的瓦砖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嘭嘭。
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