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季沉烽这个名字，冯洛彬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他之前被关在调查部审讯室里的样子。
    那是一个出身贫民区、但是碰巧抽到了基因彩票、然后直接就把自己的野心和不甘写在脸上的、一点也不单纯的年轻人。
    倒是比关译心更符合冯洛彬对于那些贫民区出身的天才的刻板印象。
    脑袋足够聪明，同样的，因为太过聪明的缘故，免不了会本能的忽视周围那些智商和他格格不入的人，但是，又不至于把嫌弃的态度过于外露。
    所以，这群天才往往没有相处得来的亲朋故交、没有学习之外的生活、同时对自己低社会等级的出身背景充满了抗拒和不甘、并且，坚定的认为靠他自己一定能走出一条路来……
    “想要进入研究院，倒也算符合这类人的生活方式。”冯洛彬随口说道。
    想了想，冯洛彬漫不经心地表示道：“如果他真的能成功的进入研究院，混迹在那群学界的研究人员身边，的确要比去具体的公司科研部门，被无尽的工作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要舒服得多。”
    而且，比起将利益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的公司，如果季沉烽他运气好，能够被哪位身份足够的学者看中，带进自己的实验室，又的确能出成绩的话，那么，他的确有可能摆脱现在的身世背景。
    起码以后，他可以成为一个或许依旧名不见经传、但是却有着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的普通研究员，然后留在那位身份足够高贵的学者的实验室里，就这样相对安全、稳定地度过一生……
    毕竟，赛博朋克世界的阶级固化，只是不给普通人丝毫的希望罢了。
    对于那些绝无仅有的天才，他们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可以跳出旧日樊笼的机会的……
    sad-4号的判断就显得客观多了。
    它直接从edu-7号提供的那些学生数据里，调取了关于季沉烽的部分，和自己以往收集到的那些大数据综合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给出了一组数据，对季沉烽一直以来的经历进行了一个数据上的分析，并得出了好几条的结论。
    “他上次被抓过来审讯的时候，我就调取过他的信息，”sad-4号随口说道。
    简单评价一下就是，“和小美女差不多，出身中州的贫民区，父母都是最底层的人，在家中度过了一个成绩全优但是乏善可陈的学生时代。到目前为止，他人生中最大的成功就是考入了中央大学，在大学里，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在电子阅览馆里学习课外的东西，回宿舍休息的时间都比别人更晚。”
    “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开学那会儿去了趟黑市购买便宜的生活用品。然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季沉烽这人平时根本连校门都不出的。”
    sad-4号一边给冯洛彬展示总结出来的清单，一边啧啧称奇，“除了开学那会儿碰巧认识了关译心，还有他同宿舍的两个人，季沉烽这人连朋友都没有的，看出他一心学习、只想搞科研了。”
    冯洛彬皱了下眉，“郑小希在中央大学内部的表现，和这个季沉烽并不相似吧？”
    sad-4号连连点头：“对呀对呀！郑小希给自己安的假身份虽然也出身自贫民区，但是吧，她在中央大学潜伏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低调，四处交游、和不同的学生认识、想方设法进入学生会，她都这么努力的交际了，能骗到中央大学那群傻乎乎的小崽子们也不足为奇。”
    郑小希好歹也是个在“巴别塔”这种邪教团伙里都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别的不说，玩弄人心的本事肯定是有的，糊弄几个大学生，属实是基本操作了。
    郑小希在中央大学混了两年，主要成就大概就是把中央大学学生会的那群傻子卖了。然后，那群人他们还在主动帮郑小希数钱。
    冯洛彬想了想，“那你说，两个目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的人，关译心为什么会觉得，郑小希和季沉烽他们两个人都想要进入研究院呢？”
    从之前了解的情况、还有sad-4号接触下来反馈的信息来看，冯洛彬倒是并不觉得，关译心也是中央大学那群天真愚蠢的小崽子们中的一员。
    真要说起来，关译心在冯洛彬这里的标签其实应该是足够倒霉，令人印象深刻的那种……
    sad-4号瞬间反应过来：“啊？你是觉得，小美女眼中的郑小希，和郑小希在外的人设不一样！？”
    冯洛彬点了点头。
    念及此处，冯洛彬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恍悟的神色，冷不防和sad-4号说道：“你说的，去临时聘用关译心的想法，我答应了。”
    sad-4号听了并不觉得欣慰，反而是难以置信地开始控诉冯洛彬：“原来你之前还想拒绝我的提议的吗？不是，你怎么回事！？”
    冯洛彬先是说了一句：“调查部里面涉密的信息太多了。”
    sad-4号依旧愤愤不平：“这可是我用各种数据计算出来的最优解！概率这种东西，只要尝试的次数足够多，它就会变成必定发生的事情！”
    冯洛彬：“嗯，我知道。”
    顿了顿，冯洛彬略微挑眉道：“而且，你之前和edu-7号提的那句，让中央大学负责关译心打零工的薪酬，不就是为了规避，关译心和调查部直接扯上关系后一系列麻烦的事情吗？”
    下一瞬，冯洛彬直接对sad-4号说道：“现在我答应了，我们不用通过中央大学这个中间渠道了，你完全可以直接和关译心对接。”
    sad-4号随便嘀咕了一句：“拒绝中间商赚差价？还是怕他们也增加遇到‘污染’相关的危机事件的概率？”
    冯洛彬：“……”
    sad-4号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旋即了然道：“你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因为郑小希？你没事吧？”
    冯洛彬瞥过去一眼，却没反驳。
    不过他这个态度，基本就等于是默认了。
    他的确好奇，关译心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特殊的点，能让已经在中央大学潜伏了两年之久的郑小希，突然转变态度。
    而这也是冯洛彬会突然改了主意的原因。
    ——这里面或许还存在着，他们调查部这边不知道，但是“巴别塔”那群疯子却已经注意到的细节……
    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关译心对“巴别塔”那个邪教团伙，好像也挺好用的……
    不管是间接导致郑小希暴露、还是直接捅过去了那一刀。
    唯一可惜的就是，为了降低污染的缘故，关译心关于旧教堂的那段记忆已经被剥离掉了。
    要不然，冯洛彬还真想去问问关译心当时到底是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斟酌了片刻之后，冯洛彬又道：“雇佣关译心之后，你打算怎么安排她的工作内容，来提高概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关于调查部的信息，你打算让她了解到什么程度？”
    最核心的机密和真相，别说是关译心一个临时雇佣的普通学生了，就算是调查部内部的很多清理者，都根本无法接触到……
    sad-4号早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所以，冯洛彬刚一开口，它便兴冲冲地回答道：“我已经看过关译心在中央大学这学期的课程表了，然后，根据她不用上课的时间，排好了在调查部办公大楼里实习的工作内容。”
    “就让她和我在一个办公室就可以了，有什么新发现和灵感，又或者是关译心有了什么想法，我会随时和你分享的。”sad-4号拿出自己已经规划好的时间表给冯洛彬看。
    冯洛彬眉心微蹙：“？”
    一闪而过的工作时间表之后，冯洛彬隐约还在这张时间表的后面看到了sad-4号备注好的，从中央大学前往调查部乘坐的地上交通的路线规划，详尽到了具体车次和时间的那种。
    冯洛彬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虽然sad-4号的确是擅长这些，但是，看到sad-4号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如此的上心，冯洛彬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出身“巴别塔”邪教团伙的郑小希第一次和关译心打照面，就能设计她去黑市试探。
    其实转念一想，sad-4号第一次见到被抓过来问话的关译心，也就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好像也对关译心的态度很不一般……
    单就这两件事对比着看，感觉还是有些微妙？
    sad-4号才不关心冯洛彬此时那微妙而又复杂的心情。
    在经历了在中央大学被神秘凶手绑架、且抓捕过程极不顺利的打击之后，眼看着已经安排妥当了雇佣关译心的事情，想到自己可以在调查部的办公大楼里、最重要的是在上班时间、上班地点、光明正大的和关译心一起聊天之后，sad-4号的情绪终于变得愉快了些。
    “我知道哪些信息可以说，哪些情报不能说。”sad-4号一点也不含糊地告诉冯洛彬道：“喏，我列好的，可以提供给小美女的清单，你可以看看？”
    冯洛彬先看了sad-4号一眼，然后才开始低头审阅文件。
    短暂的缄默后，冯洛彬都有些恍惚了，忍不住道：“原来，在你们这些超级人工智能看来，联邦政府一直都是美强惨的高大形象啊……？”
    sad-4号便携式终端上的表情符号瞬间被巨大的问号所充满。
    “你说什么呢？”sad-4号震惊道。
    冯洛彬指了指自己光脑的屏幕，“你刚刚总结的这些消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sad-4号比他还震惊：“我就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不成？”
    “再说了，”sad-4号认真道：“我只要雇佣关译心来这里工作诶，难道不应该将工作单位的信息稍稍美化一下吗？”
    看冯洛彬的反应就知道了，他对于自己刚刚整理好的文件肯定是没意见的。
    sad-4号一边和冯洛彬闲聊，一边已经直接将相关文件都通过网络同步给了关译心。
    sad-4号：“小美女！我给你介绍一下联邦政府现在的局势，还有调查部的主要工作哦！”
    关译心看到自己光脑上弹出来的消息的时候，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她下意识地坐直身子，以至于，原本正趴在她肩膀行打盹的小怪物关一一，瞬间顺着她竖起来的手臂，一溜烟地滚了出去。
    小怪物关一一有些发懵的睁开豆豆眼，“吱吱唧唧？”
    关译心冲着小怪物关一一做了个“嘘”的动作，“有重要情报，等我看完。”
    小怪物关一一慢了半拍，然后乖巧“哦”了一声。
    毕竟，这会儿sad-4号是给关译心发的聊天消息，而不是语音或者视频申请，对于并不怎么关注关译心光脑屏幕上那些文字的小怪物关一一来说，它自然也就没能把“重要情报”这件事和sad-4号联系上。
    于是，这只小怪物便乖巧地趴在关译心旁边，继续愉快地摇了摇自己细细长长、鳞片细密的尾巴尖。
    至于关译心，则是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着sad-4号刚刚发过来的一连串的消息，心情尤为复杂。
    sad-4号的描述，大概可以将联邦政府目前的状况，简要概括成一条。
    总有刁民想害朕。
    其中，“刁民”可以进一步的进行细分。
    首先是“巴别塔”这类常年进行反人类活动的恐怖邪教团伙。
    “巴别塔”只是其中一个，其它大大小小的邪教组织，更是不计其数。
    然后打着反抗公司垄断的名义搞军政府独裁、自称是“反抗军”的叛军，对这波人更精准的描述大概是，反政府武装组织。
    此外还有生活在城市之外的一些流亡者。
    城市之外的废墟，充满了各种恐怖的高辐射，根本不适宜人类生存。
    然而，那些流亡者却根本不信任联邦政府、公司，也不信任“巴别塔”、“反抗军”等各种组织，简而言之，任何有组织的团体，在流亡者看来，都是他们的敌人……
    当然了，这不是sad-4号讲述的重点。
    重点在于，sad-4号在关译心面前，倾心地为联邦政府塑造了一个被各种邪恶势力虎视眈眈、一直遭受各种破坏和误解却选择原谅的宽容、奉献的美强惨高大形象。
    至于行事嚣张跋扈的调查部，在sad-4号的描述中，则是一直在保卫城市、守护人类可以生活的最后一片净土、却惨遭很多人误解的无名英雄团体。
    关译心：“……”
    要不是她真的穿越到了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中，并且还被调查部给抓捕审讯过一次，她可能就信了哈……
    简而言之，让关译心客观评价一下的话，大概是就是，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给联邦政府和调查部写起宣传小作文的时候，抛开事实不谈，真的很有想象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