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衣服遮挡住的光线，只能隐约透出来微弱的一点光，周围的阴影看上去越发厚重昏沉。
    实验室墙壁上的金属板表面斑驳，细看才发现，那并非是锈蚀的痕迹，而是在极端环境下骤然变质之后，原本光滑的平面才显出了粗糙的痕迹。
    那是一种未知力量带来的强大侵蚀。
    sad-4号突然提供的受限的光照，非但没有起到丝毫灯火通明的效果，反而进一步放大了这个室内的阴影，让人觉得，整个实验室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整个黑暗所吞噬……
    有些灯，的确还不如不开。
    关译心不由得默默腹诽。
    小怪物关一一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关译心的情绪。
    当它意识到，muamua虽然一直抱着自己，但是，却又一直都在盯着sad-4号之后，无数的前仇旧恨瞬间袭上心头。
    那个丑东西，它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和同样讨厌的陆离一起待着，非要自讨没趣地出现在muamua身边吗！？
    关一一那棱角分明的三角脑袋，果断地无视掉了当初是关译心让它把sad-4号装进空间里的事情，理所当然地把责任全都推给了陆离。
    然后，它越发虎视眈眈地盯着还在不停地招摇、甚至开始发光吸引muamua视线的sad-4号，已经在琢磨，等下咬它的时候，要先从哪里下嘴了……
    sad-4号这会儿还沉浸在和陆曦的对话中，“他的记忆和教授的记忆有关”和“这个怪物根本不是教授”这两个念头在它的逻辑分析中反复出现，一会儿左边占据上风，一会儿右边占据上风，这种无比纠结而烦躁的思维，简直要把它的cpu都给干烧了。
    而现在，眼看着陆曦开始装失忆，sad-4号对教授的关心瞬间又占据了上风，当即追问了一句道：“喂，你不会晕倒吧！”
    陆曦这会儿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剧本中，看着实验室破败的样子，明显有些愣住了。他的视线认真地在周围的墙壁上逡巡，然而，他的视线里仿佛蒙着一层雾一样，看什么都有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然而就算是这样，对于sad-4号的疑问，陆曦依旧立刻回答，又是那种温温柔柔、如同春风拂面的声音，“不会的，阿加雷斯，不要担心我。”
    仿佛是习惯性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陆曦便再度陷入了记忆混乱一般，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关译心就抱着关一一，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旋即，陆曦仿佛又回过神来，不禁喃喃低语道“发生了什么……”
    而在这声迷茫的疑问之后，陆曦很快又低低的发出了“唔……”的一声，一手继续拿着sad-4号，另一只手则是抬起来微微扶额，似乎有些头疼的样子。
    关译心：“……”
    怎么说呢，不愧是当年就被人占据身体、亲身体验过大脑记忆断片的狠人，尤其是他还一直都被噩梦困扰，折磨了长达十多年的狠人，当陆曦真的认真扮演起意识迷离、记忆恍惚还有些头疼的状态的时候，关译心愣是看不出任何的违和感了。
    陆离扮演的病娇，那好歹还是根据抓住几个重点、并且提前准备好剧本的表演，有很大的成分是利用信息差来给sad-4号制造错觉，而陆曦现在自说自话的这一场表演，绝对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了……
    总结来说，一直理直气壮的在众人面前充当显眼包的陆曦，骗起超级人工智能来，可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了。
    关译心都不禁在心中默默感慨，sad-4号是对姓陆的作了什么孽，不就背后吃瓜八卦吐槽过一堆“曙光科技”里陆家的事情吗，怎么就摊上陆曦和陆离这叔侄俩人了……
    很快，演完了刚刚一段的陆曦，瞬间又抛下了刚刚的人设，他似乎有些头疼的样子，但是，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略显微妙的冰冷笑意，故意捧着sad-4号，轻声说道：“好像每次看到你，他的情绪都会忍不住地浮上来，这让我感觉多少有些不适。”
    略显古怪地微轻笑了一声之后，陆曦又道：“有意思，我们都辛辛苦苦地找到了他的验室了，他都没多大反应的，反而是把你拿出来了，他就想要出来了。”
    说完，陆曦又特意重复了一句道：“可真有意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曦倒是没有带着多少明显的恶意。
    但对于sad-4号来说，却相当于是一锤重击。
    它终于从这个被称为“陆曦”的怪物的话语中，确定了教授的状态。
    ——陆离他们所属的这个神秘势力，已经得到了教授的记忆、或者是灵魂？
    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并不知道人类是否存在灵魂，也并不关心很多人类喜欢思考的关于“人”的诸多命题。
    但是，它很在意教授的去向，在意教授变成怪物之后明明依旧留有意识，为什么最后却又无缘无故地离开它独自消失……
    甚至于，sad-4号一直混迹在调查部中，就是因为，在当前的联邦政府之中，调查部接触到的“污染”、“畸变”、“怪物”是最多的。
    在这里，sad-4号可以理所当然地了解到“怪物”最新的状态。
    以及，“巴别塔”邪教团伙那边，其实对“污染”和“畸变”这类东西一直都抱有一种非常狂热的状态。
    有时候，sad-4号其实也很好奇，“巴别塔”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研究进展……
    虽然“巴别塔”邪教团伙里都是疯子，但是，有些研究，从来都只有疯子才会去做啊。
    sad-4号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对于“疯狂科学家”并没有任何的偏见。
    它甚至对“巴别塔”那些神神叨叨的疯子，都怀有一种看着白菜长大、以后可以抓到了拆盲盒，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帮疯子真的就能搞出什么成果来呢？
    按照它自己的意愿的话，它甚至觉得一个“巴别塔”都还不够，再多来几个研究不同方向的组织，多点开花，才更有希望嘛！
    而这也是sad-4号一直热心于八卦“曙光科技”、“生命序列”等几家大型垄断公司核心继承人的原因。
    除了狂信的邪教徒、疯狂科学家之外，可不就只剩下为了攫取更大利益的资本家，最有可能完成一些匪夷所思、违反伦理甚至是人性的研究吗？
    sad-4号盯着陆曦。
    它现在已经猜到了，这人当然也不会是“曙光科技”曾经的那位核心继承人。
    而是和陆离一伙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家伙。
    “曙光科技”陆曦的身体——不过这个做不了准，也可能是克隆的一具身体。
    部分教授的部分灵魂和记忆。
    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则是作为这个身体的主导人格，也就是刚刚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
    陆离他们在搞人体拼盘呢这是？
    而且好像还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sad-4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sad-4号很清楚，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之后，如果仅仅只有它自己，是绝对找不到这个实验室的……
    而陆离他们这波人，通过拼接教授的灵魂，获取教授的记忆，却成功的找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们获取的教授的那部分记忆，似乎大部分都是和自己相处时的场景。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它和教授的关系就是这么好，这么亲近。
    教授最挂念的一直都是自己，它也一直都陪伴在教授的身边……
    至于后来……
    sad-4号的便携式终端金属壳子的温度瞬间又高了些。
    但是sad-4号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散热能力。
    它一边回忆教授，一边留出了足够的cpu占用，思索陆离他们这伙人的目的。
    应该就是为了获取教授的研究成果吧……
    就像它自己也是一样，一直都对“巴别塔”邪教团伙、几个“公司”的研究成果充满了探求欲。
    sad-4号猜测，估计是陆离他们这伙人用某种未知的手段，获取了教授的灵魂和记忆之后，以为终于可以进入实验室，找到教授的研究成果了。
    结果，残缺的部分记忆，显然无法支持他们这么做。
    于是，陆离这伙人就从他们已经获悉的那部分记忆中，盯上了它自己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ai。
    谁都知道它和教授天下第一好，教授一直都想着它呢！
    奈何那段记忆对于继续进一步地探索这个实验室、获得教授的研究成果却意义不大。
    事到如今，sad-4号简直是瞬间惊醒。
    难怪陆离要大费周章的从中央大学绑架走自己。
    这下，逻辑就对上了！
    陆曦他们这伙人最根本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发掘出这个实验室里藏着的秘密，也就是教授最后的研究！
    想通了所有的关节之后，sad-4号很快冷静下来。
    不过，它依旧没有换掉自己现在这个奶了吧唧的儿童音，只是语气冷静地和陆曦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sad-4号：“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其实是想要获取教授最后的研究成果，对吧？刚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答应配合你们。”
    关译心豁然间睁大了眼睛。
    陆曦的眼皮也顿时一跳。
    他们俩可不知道sad-4号这个超级人工智能都脑补了一圈什么剧情，但是，从以往的经验来看，sad-4号的脑洞足够大、而且本身就掌握着大量的信息……
    而sad-4号刚刚这句话，等于是直接肯定了关译心和陆曦他们之前的诸多猜测。
    那个“教授”最后的研究成果就在这座实验室里。
    而这座实验室，则是来源于那个赛博朋克世界。
    至于那个“教授”最后的研究成果？
    就是一开始被妈妈他们视为珍稀材料、并在无形中导致了妈妈发生“畸变”、以及当年那个团队的所有工作人员、后续的救援人员死亡的样本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只是一闪而过，然而，关译心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般，心跳陡然加快。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正不可遏制地变得急促，有种近乎喘不上气来的不安，她甚至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动的节奏。
    就连关译心抱着小怪物关一一的手指，都不由得地失神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有种微微的凉意正在浸上来。
    种种思绪让关译心很难立刻平静下来，但是，她脑海中却飞快地又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那些想法就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跨越时间和空间，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sad-4号并不知道自己之前就已经被带离了那个赛博朋克世界。
    所以，它现在的认知，还处于之前见到陆离的时候，被陆离所诱导的状态中。
    ——即，地球现实世界的陆离背后是一伙它不知道的神秘势力。
    至于陆曦，则同样是这个势力的成员。
    sad-4号甚至继续用它最近的儿童音说道：“既然你们知道我和教授的关系，也认为我能找到教授最后的研究成果，那么，我的条件很简单。”
    说到这里，sad-4号暂时停顿了一下。
    在这个破败如同废墟的实验室里，所有人都陷入了无声的沉寂。
    似乎每个人都在深深的按捺着自己的喉咙，生怕透露出哪怕几个字的只言片语，便会不小心暴露出那些本来不为人知的真相，打破这危险又脆弱的僵持。
    陆曦那双透出几分非人怪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sad-4号许久。
    就在关译心已经开始忍不住的胡思乱想，陆曦是不是又要开始装晕加戏的时候，陆曦终于平静地开口道：“说吧，你的条件。”
    sad-4号并不掩盖自己的迫切心情，直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教授的实验室的？”
    陆曦一怔，下意识道：“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sad-4号这会儿很直白：“交易总要双方都达成自己的目的才行，不是吗？”
    陆曦不动声色地朝着关译心那边看了一眼。
    他虽然可以根据今天晚上的经历来自己编造，但是，考虑到核心因素是小怪物关一一，所以，他还是想要参考一下关译心的想法的。
    关译心：“……”
    她这会儿同样的心乱如麻。
    然而，在这短暂的僵持当中，关译心和陆曦尚未眼神交流出一个明确的意见，小怪物关一一却不干了。
    它突兀地从关译心的臂弯里起跳，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陆曦的肩膀上，旋即，一尾巴就要往sad-4号的便携式终端上面抽去。
    它听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了，这地方和sad-4号有关？
    它岂不是白白辛苦大半天都给这丑东西找老家去了？
    无、法、忍、受！
    gu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