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光照的缘故，陆曦的侧脸，明明还带着血迹，这会儿看起来，却也仿佛融入了半面的光影之中，有种近似于温和的意味。
    见关译心这会儿不愿意说话，陆曦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顺着她刚刚的思路，继续分析道：“如果你妈妈当年不曾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和思维已经被人影响到了，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直接结果就是，他们的研究以一种惊人顺利的状态获得成功，并且，研究成果也会得到进一步的推广，而这些成果本身，大部分是用来让那些诡异的裂缝弥合的。”
    关译心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姑且认为，这就是对方最初的目标，收集更多的样本、将样本放在裂缝附近的位置上、将样本扩散出去。”
    “而当你的妈妈温鹭女士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其实受到了某些未知的影响之后，她的应对其实是非常果断、但是有效的。”
    陆曦语气平静地轻声叙述道：“那时候的她大概已经无法区分清楚，哪些思路是自己原本的构想，又有哪些灵感，其实是来源于藏在自己身体内部的另一个存在了。所以，她只能破釜沉舟的选择将整个研究都暂停，甚至将整个地下试验室连同样本，一起彻底封存。”
    关译心：“她一个人留在地下的时候，也还在继续研究……”
    陆曦：“这或许是研究人员对真相本身的迫切渴望？又或者是，在当时环境下，她还未曾彻底的放弃，总要努力到最后的，不是吗？”
    关译心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陆曦：“小侄女，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在那个被附身的过程中，渐渐获得了力量提升的是我，而不是另一个多出来的意识。我估计，你妈妈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关译心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失神的喃喃低语道：“她能自己走出去的……”
    陆曦抬头打量了一下地下实验室的四周，“是啊，起码这个环境，完全无法困住我。”
    关译心没吭声。
    这个环境，大概能困住她自己吧……
    但是她身上的关一一会穿墙、会开门，一张嘴那密密麻麻的小白牙比什么金属门板都锋利。
    有关一一帮忙的情况下，她其实也挺容易就能出去的……
    陆曦颇为厌恶地哼笑了一声，继续着他刚刚未竞的话语，然后尽量轻描淡写道：“——但是，这里一定能困住附在我身上的另一个家伙。”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妈妈最后的困守于此，除了是对她自己的控制之外，更多的，其实还有专门针对对方的报复吧？”
    提到报复这方面了，陆曦的思路瞬间就清楚了。
    不等关译心询问，他直接就张口就来：“我姑且认为，附身在你妈妈身上的那个‘人’，也是一个脑子很聪明、对样本有很深研究的科研人员吧！你知道的小侄女，像是他们这类研究人员的统一特征就是，大脑全都过度聪明，时常多思多虑，总是把什么事情都一个人藏在心里，你就算问到他们脸上了，他们还是高深莫测的什么都不肯告诉你，然后，相对而言，他们的身体就没那么发达了。”
    关译心：“……”
    虽然陆离并不是研究人员、身体素质好像也不弱的样子，但是我怎么就感觉，你好像在委婉地内涵你大侄子呢？
    难怪你和关一一勉强还算合得来……？
    陆曦自顾自道：“我猜，那个附身在你妈妈身上的家伙，最后那段时间，应该也很绝望吧？和一个内心足够坚定的人绑在一起，对方却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对方面临的，必然是被拖入坟墓的绝望。”
    关译心看着陆曦那双诡异的眼睛里闪烁过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的光彩，嘴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就，也挺好的。
    她默默地安慰自己。
    起码从这个角度来看，陆叔叔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自己人”……
    关译心复又打量了一圈实验室里周围的环境，旋即轻声道：“被困之后，‘它’一定也会有新的备选方案吧？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还有，我妈妈留在这个实验室里之后，最终是她毁掉了样本吗？”
    听关译心提出来这个疑惑，陆曦也顿时微微皱了下眉。
    “你知道培养皿上的子弹痕迹吧？”陆曦先和关译心确定了一下。
    关译心点了点头。
    陆曦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我可以确定，她用枪的时候，应该是处于一种非常急切、紧迫的状态……开枪的目的也很明确，直接就是破坏培养仓的供电系统，不过这样一来，温鹭女士的行为，似乎就和我们刚刚的猜测，对不上了？”
    “她困守在这间实验室里面的时候，虽然很残酷，但的确不是这样一个非常紧张、急切的环境……”陆曦也开始纳闷起来。
    关译心比陆曦更了解自己的妈妈，自然也就更能从这一系列的活动中，隐约觉察出古怪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嗯，”关译心轻轻点了点头，“这中间一定还有被我们忽略掉的部分。”
    “还有，就是那个附身在我妈妈身上的意识，‘它’一开始或许会因为种种原因，一直试图隐匿自己的存在，不动声色地去影响我妈妈的思维，但是，当我妈妈已经意识到‘它’的存在、并且做出了想要和对方一起困死在这个实验室里同归于尽的计划之后，‘它’还有必要继续躲躲闪闪吗？难道不应该是，立刻想方设法的去争夺我妈妈的身体控制权吗？”
    关译心自己没有被人占据过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自己甚至是占据了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原身的身体的外来者。
    所以，她有点拿不准这种情况下的具体心态，只能反过来向有着和妈妈类似经历的陆曦请教。
    陆曦想了想，“那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想法，‘它’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关译心：“唔……”
    随后，陆曦则是提到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或许是你妈妈后来又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她的行为也发生了变化。”
    说话间，陆曦抬手一指这间地下实验室的部分被拆卸掉的设备，随口道：“小侄女，你之前注意过了没，这里的电脑硬盘都被人给拆掉了，包括实验室里一些实验日志、各种记录，我自己检查过一遍，都被人清空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温鹭女士后来彻底销毁这些东西的时候——”
    “等等！”关译心的心里突然一窒。
    陆曦不解：“嗯？”
    关译心已经顺着陆曦手指的方向，看向了一台电脑的主机位置。
    陆曦在检查这里情况的时候，显然是没有那种警方随时保护现场的工作习惯的。
    他寻找线索的时候，做派和之前的关译心差不多，就差没把整个实验室整个都翻了个底朝天。
    原本还坐在地上的关译心顿时默默起身，走到了那台电脑主机的前面，然后，伸手扯掉了电脑机箱盒子上面前搭着的那片金属外壳。
    金属外壳壁上面，被小怪物关一一张嘴一口咬开留下的牙印依旧清晰可见，只不过，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那些当时的拆损痕迹，都被现在的灰尘所覆盖上了。
    陆曦可能是没注意，还可能是看到了也没当回事。
    毕竟他不像是关译心，清楚地了解关一一的牙印是什么形状的。
    关译心摩挲着那上面的牙印，再看看机箱里面被强行掰下来的硬盘痕迹，默默地抬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趴地安安稳稳的小怪物关一一。
    关一一同样不解：“muamua，吱吱唧唧？”
    关译心：“把硬盘拿出来一个，让我确认一下。”
    关一一顿时恍然，噢！
    这只小怪物当即便听话地从自己那个神秘的空间里，将硬盘翻了出来。
    原本还在对着不能看内容的两个旧时代的硬盘苦思冥想、骂骂咧咧的sad-4号，眼睁睁地又看到，自己面前的东西，就这么突然间没了，当即更是无能狂怒。
    干嘛啊这是！？
    故意的是吧？
    刚刚用旧硬盘砸它，现在砸完了之后又把硬盘给拿走了？
    就不能给它一根靠谱的数据线吗！
    与此同时，神秘空间外面的陆曦，则是颇为错愕地看到，关译心身边的桌子上，突然就凭空冒出来一个硬盘，上面甚至还带着一截掰断掉的硬盘支架。
    关译心拿起硬盘，朝着旁边那个被拆开的电脑机箱里面比划了一下，断裂的硬盘支架连接处刚好就严丝合缝。
    陆曦那张俊脸上一时间称得上是五彩斑斓、变幻莫测：“……”
    “硬盘怎么在你这里？”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是我拆下来的呀！”关译心对答如流，顺便简要解释了自己之前连实验室垃圾桶里的文件都扫荡一空的行为。
    关译心随口道：“等出去之后，和陆离商量一下，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不过，直接交给他那边的工作人员检查肯定也不行，怕出事。”
    她现在和陆曦看似是没什么事，但是，他们两个都不属于是正常人的范畴，不能一概而论。
    陆曦也是无语了。
    好半晌，他终于继续开口道：“也就是说，你在过去的时间节点上的实验室里做出的事情，直接影响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的实验室里的东西。”
    关译心点了点头，“嗯，我连培养仓里的样本都拿走了。”
    陆曦简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轻声道：“样本我也拿了，如果回头没什么用的话，就给关一一当零食。”
    而且，不管是从妈妈的状态来看，还是其他那些已经遇难离世的工作人员和救援人员的经历来看，这样本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特殊物品留着本身就是个祸害，要是关一一能把它吃了消化掉，关译心还能放心一点。
    就算关一一后面不想吃了，回头带到那个赛博朋克世界里，也能当个工具。不管是扔给陆流泽等人用以取信那帮少爷小姐们，还是扔给冯洛彬转而给“巴别塔”邪教团伙的那群疯子添堵，都是关译心乐于见到的场景。
    反正别来祸害她的地球老家就行……
    陆曦一时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半晌，他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小怪物关一一身上。
    关一一：“？”
    骤然被陆曦盯上的关一一浑身一僵。
    它默默地缩着爪爪，往关译心的身边躲了躲。
    陆曦：“……”
    行了，看这只小怪物的反应，东西之前一直都在它身上这件事算是没跑了。
    这根小东西除了穿墙凿洞，居然还是个全自动的行李箱？
    更想养一只了。
    陆曦看着关一一努力躲自己的动作，心中的想法，却是和关一一此时的念头大相径庭。
    在确认东西是关译心之前收走的、并且关一一还有行李箱的功能之后，陆曦突然话锋一转道：“对了小侄女，之前那几本书，是不是也在你身上？”
    关译心愣了一下，很快点了点头，“嗯。”
    陆曦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一下，我想验证一些东西。”
    关译心看了一眼小怪物关一一，“关一一，把书也拿出来一下。”
    关一一对于关译心的要求，从来都是没有任何迟疑的依言行事。
    包括《山川风物志》在内的几本书瞬间一起被堆在了桌面上，这几本书下面，还有一份封得严严实实的卷宗档案，也被压在了下头。
    关译心的心里顿时一惊，关一一把当年的卷宗也当做书给一起拿出来了！？
    她刚要开口，却已经愕然间看到，这份卷宗里，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微弱的荧光。
    那种诡异的绿色痕迹，就和之前林子里看到的幽光，一模一样。
    陆曦已经皱了下眉，“这是当年的卷宗？这东西上……有样本的粉尘。”
    关译心的眼神猛然间一怔，“陆离看过这个卷宗的……他能看到裂隙，的确是因为受到了这个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