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妈妈之前一直承受的痛苦吗？
    把自己一个人封锁在冰冷死寂的地下实验室里，还要日日面对着造成这一切灾难的样本、那个未知的东西……
    关译心直接无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靠在桌案前，却久久无法言语。
    陆曦则是站在了她的旁边，手中还拿着温鹭的笔记本。
    他的心情同样也不平静。
    虽然他此前根本就不认识温鹭，自然也就不会有关译心此时的痛苦和难过，但是，对于温鹭曾经的遭遇，陆曦却是难免的心有戚戚焉。
    真要说起来，就目前为止，陆曦很可能是最能和当时的温鹭共情的人了。
    毕竟，陆曦同样遭遇了被一个陌生的“人格”附身的情况。
    陆曦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体贴地给关译心留出了足够用来平复情绪的时间。
    直到关译心终于又动了一下之后，陆曦终于转头看过去一眼，这才向她开口询问道：“小侄女，你还要再看一下后面的内容吗？”
    关译心缓缓地抬头，“嗯？”
    顿了顿，“看看吧……”她低声说道。
    陆曦直接把手里的笔记本从桌面上，轻轻地推到了关译心的面前。
    反正他看过的内容，全都可以一字不差、连后面那些混乱涂鸦的痕迹他都可以精准的复刻出来，陆曦本来也没打算自己留着这个笔记本。
    小侄女想要的话，就直接交给关译心。
    小侄女不要的话，他就麻烦一点拿出去，回头扔给自己大侄子好了。
    这样一来，也算是帮忙完成温鹭女士的遗愿了。
    毕竟，比起逝者的遗愿这种东西，陆曦其实更在意活人的想法。
    如果关译心真的不想把她妈妈的笔记本交出去的话，就算那边是自己亲的大侄子，陆曦也是不会多提哪怕一个字的。
    关译心默然地慢慢往后翻阅着这本笔记。
    在一连十几页看着就像是乱写乱画的疯狂涂鸦之后，再后面，笔记的纸面上便只剩下大片的空白了。
    在妈妈说，“她很抱歉，无法继续记录”之后，她其实还继续勾画了十几页的东西。
    关译心有些发怔地想。
    她的脑子里有种极端痛苦的冷静。
    她仿佛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因为回想着妈妈的遭遇，而有一种近似于失神的茫然，仿佛大脑中只剩下了空白。另外一半却又足够冷静克制地想着，妈妈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还是有一定的理智的。
    可以想象得出来，妈妈她那会儿的状态应该是很差了，但是，却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那么，妈妈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认为，后面的自己一定会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甚至是顷刻间失去所有的理智的呢？
    还有这个笔记本本身也是一个问题。
    妈妈要怎么样才能确保，后来者能够拿到这个笔记本呢？
    同时，妈妈还要保证这个笔记本本身，不会被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她自己撕毁破坏……
    关译心的手指正攥在笔记本的边缘处，由于她指尖的微微用力，纸页的边缘甚至微微浸出几滴血水，不过，那些血迹在碰到关译心的手指后，瞬间又随之消失了，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吸收了一般。
    陆曦看得眼皮都不由得微微跳了一下。
    关译心很快便自己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松开了手，转而看向陆曦，轻轻地开口问道：“陆叔叔，你刚刚是怎么拿到这个笔记本的，能告诉我吗？”
    陆曦微微颔首：“可以。”
    陆曦的记忆力是毋庸置疑的。
    甚至于，因为那恼人的超忆症的缘故，陆曦面对不是记忆清除手术、但是却有着相同效果的能量冲击时，甚至可以清晰地描述出自己的记忆反复受到影响时的状态。
    并且，陆曦平素看起来虽然一派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然而实际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是一个非常的条理分明、并且冷静理智到近乎冷酷的性格。
    当关译心向他问起有关温鹭的事情时，陆曦直接就一五一十、毫不遮掩、也毫不委婉的把真相尽数告诉给了关译心。
    其中甚至包括温鹭被他反击时发出的惨叫，以及如今的温鹭不管是听到她自己的名字，还是关译心的名字，都已经没有了任何触动的画面。
    陆曦讲述客观而残酷，完全不带任何委婉的美化。
    关译心尽量维持礼貌的抬头看着陆曦的眼睛，即使她中途几次眼睫颤了缠，无声地咬住了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陆曦清晰地描述出，温鹭受伤惨叫时，他自己清晰的感受时，关译心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就变了。
    “你说什么！？”关译心脸上的表情整个都凝固了，她整个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眼神里都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撼和错愕。
    陆曦迅速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即锁定了导致关译心出现这种变化的缘由，“是因为我刚刚提到的温鹭女士发出的声音，你知道这个声音？是你之前听到过，还是什么情况？”
    关译心却仿佛着魔了一样，神态间只剩下一片难以言喻的空白。她的脑海中甚至反复回荡着那种似近似远、仿佛裹挟着无数模糊不清回音的声响。
    ——那是她第一次穿越到赛博朋克世界之前，从烈士陵园中爸爸妈妈的墓碑前祭扫离开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声音。
    那声音极端的愤怒，仿佛有无数人在疯狂的重复，而最终落在关译心脑海中的，便只剩下清晰的两个字。
    “去死……”
    当时的关译心脑海中直接被这声音给震了一下，紧随其后的，便是在那个危险诡谲的赛博朋克世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后来，当关译心第一次从赛博朋克世界重返地球现实世界之后，她倒是和陆曦详细回忆过自己一系列的经历。
    但是，对于穿越这件事本身，不管是关译心还是陆离，都是同样的毫无头绪，对于在穿越前听到的那声“去死……”，就更是没有任何的线索了。
    关译心虽然不至于把这件事彻底给忘了，但是的确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再去细想了。
    直到今天。
    直到现在。
    关译心张了张口，嘴唇微微的颤抖了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此时的面孔如同冰雪一般苍白，眼神里更是闪过不敢置信地震惊和错愕。
    陆曦也是个急性子。
    见关译心迟迟没有回答，眼看着他就要伸手去抓关译心试图摇晃她两下了，正趴在关译心肩膀上的小怪物关一一，虽然面对陆曦的时候心里有些发憷，却还是努力支棱起来，冲着陆曦愤怒的“吱吱唧唧”了两声。
    你要干什么！？
    关译心这才回过神来，她浑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手指冰冷、身体微颤，脑子却格外的冷静清晰。
    “我、我曾经听到过相同的声音，”关译心看着陆曦，眼神漆黑得惊人，“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她的声音里有种似远似近的、似乎有无数个回音在重复、并且直接刺入大脑的感觉。”
    “我曾经听到的那唯一仅有的声音是——”
    “去死……”
    陆曦闻言不由得一怔，“什么。”
    “我听到的，就只有这两个字。”关译心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但是对我来说，那个时间节点，也的确是这一切错乱和意外发生的开端。”
    陆曦那张还带些不少血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的迟疑之色。
    他似乎还当真纠结了一会儿自己该怎么措辞，才能委婉地安慰到面前这个刚刚承受了很多情感上的冲击的小侄女。
    顿了顿，陆曦终于开口道：“呃，我觉得你妈妈还是很爱你的，从她的笔记本中，后面反复写到了你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我个人倾向于，她不太可能对你说出这两个字，事实上，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或许，她的意识已经所剩无几了……”
    关译心一脸仿佛在看什么怪东西的眼神看着陆曦。
    她的精神远比陆曦认为的更加强大，在经历过最初的冲击后，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也足够稳定。
    “我当然知道，那句话肯定不是我妈妈想要对我说的。”关译心瞅着陆曦，轻声说道。
    陆曦愣了一下，“嗯？”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关译心和另一个赛博朋克世界之间存在的关联，自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推己及人，把他自己当年的遭遇、还有关译心妈妈的经历，原封不动的照搬到关译心的身上。
    “你也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陆曦很快话锋一转，“那么问题来了，你觉得，温鹭女士那是对着谁说的？”
    关译心漫不经心道：“另一个‘关译心’，我觉得，大概吧！”
    陆曦霍然间睁大了眼睛。
    最初的时候，关译心就想到过，原身的去向，但是，因为没有任何线索，这方面的猜测和怀疑，很快就被她搁置了。
    随后，原身房子里那些怪异的环境、和旧教堂相似的潮湿环境，则是让关译心再一次不可避免的产生怀疑——原身到底是在做什么？
    虽然搞不懂原身的目的，但是那时候的关译心，基本已经可以认定，对方肯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贫民区学霸就是了……
    等到后来遇到陆曦之后，原身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一直让关译心如鲠在喉，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所以，刚刚骤然得知，当初她在穿越前听到的声音，竟然和陆曦听到的妈妈发出的动静极其相似之后，关译心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原身“关译心”。
    关译心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声“去死”的音调，也记得那模糊回音的声音中的无限愤怒和敌意……
    关译心转过头来，“其实那声音和我记忆中，妈妈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要不然，但凡还有一丝的相似，关译心之前也不会完全没往那声音和妈妈有关这方面产生联想。
    陆曦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关译心的肩膀。
    然后，便直接在这位小侄女的肩膀上留下了清晰的一道血手印。
    关译心：“……”
    关一一：“吱吱唧唧！”
    这人他是故意的吧！
    姓陆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曦默默地收回了手。
    关译心依旧不以为意，有种淡淡的疲惫道：“没事，小问题。”
    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妈妈的笔记本，旋即，关译心的视线在这个实验室里扫了一圈，很快便看准了室内满是尘土的角落，冲着陆曦稍稍示意了一下。
    折腾这么一晚上，陆曦是浑身带伤又恢复，关译心则是精神负担远大于身体负担的身心俱疲。
    唯独只有那根小怪物关一一，看起来还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片刻后，两个人也没有离开这个实验室的打算，直接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后背靠在还有些粗糙的墙面上。
    关译心的头发上直接就沾上了墙壁上掉渣的白色墙壁和灰尘，陆曦那边单独看他自己的脸色状态倒是还好，但要是纵观全局的话，已经被血浸透的衣服直接就给他更添了几分凄惨狼狈之意。
    不过这会儿，他们俩谁也不在乎这些外部的细节了。
    关译心直接把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脑袋依靠着墙壁，侧过头来说道：“陆叔叔，其实你遇到的事情，和我妈妈有点相似，但是，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陆曦’究竟有什么目的？”
    陆曦并不迟疑，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道：“它想抢夺我的身体。”
    关译心并不否认这个说辞，而是伸手稍稍举起了自己刚刚搭在腿上的妈妈的笔记本，道：“嗯，但是从我妈妈留下的记录来看，她遇到的另一个附身在她身上的那个意识，却并不想直接争夺她的身体。”
    陆曦那张脸上顿时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关译心又侧了侧头，喃喃道：“所以，我刚刚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借由我妈妈的手去做，而不能直接占据她的身体、将她取而代之之后才能完成。”
    陆曦微微一怔，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