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惊悚和恐慌，对于关译心来说，完全不下于她第一次穿越到那个赛博朋克世界、在n-e-314向地下列车上遭遇意外的心情。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背脊一路向上蔓延，直侵脑髓，让关译心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一直从容淡定的陆离，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身体也有一瞬的僵直。
    不约而同的，关译心和陆离，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这片天幕。
    没有窗户的烂尾楼阳台上视野极为开阔。
    前面的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顺着这条长路走下去，便是远方层层叠叠的群山隐隐、绿意苍翠。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身后，则是一座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
    高楼大厦错落有致，街上车辆拥挤忙碌，路边行人来去匆匆，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静而又热烈。
    然而，笼罩在这座城市之上的，却是一片普通人看不见的诡异裂隙。
    关译心凝望着这片天空中的裂隙，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那些裂隙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一块砖石瓦片、每一棵花草植株、每一个芸芸众生之上。
    所有人都还在安然地生活着，完全不曾知晓，他们全都被笼罩在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灭顶之灾之中。
    关译心望着那些裂隙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而当她收回视线，看到周围那些还在研究死亡现场血迹溅射痕迹的警方痕迹侦查人员，以及另一边冥思苦想抓耳挠腮对着墙体裂隙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算不出受力方向的建筑专家，再看到他们身上同样密布的裂隙后，只感觉这片空气都要凝固了，一股无声的悲怆和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危机，死死得压上心头。
    她深吸了口气，口腔里甚至不小心带上了些许铁锈味的血迹。
    “走吧！”
    好半晌，关译心突然开口，对陆离说道。
    陆离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已经凑上去和这边的警察交流死者情况的法医和法医助理见关译心和陆离两人突然转身，一时间还有些纳闷。
    法医助理不解道：“诶？怎么了？”
    陆离死死得捏着手机，旋即和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道：“封锁现场，所有工作人员也全部离开。”
    前面那些先一步过来的工作人员皆是一愣。
    大家朝着陆离看过来的时候，不少人的脸上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字：不是，哥们你谁啊？
    陆离对于这些打量质疑的目光全盘接受，然后拿着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出去，和周围人多解释了一句道：“要求所有人撤离的通知你们马上就可以收到了。”
    裂隙既然可以具现化地出现在那个失踪者身上，甚至出现在烂尾楼的墙体上，那么，裂隙自然也就有可能，再出现在现场的其他工作人员身上。
    一旦出现了，烂尾楼或许一时半会儿不至于直接倒塌，但是，对于这里的工作人员来说，却随时都可能被分尸殒命……
    警方那边的消息是最快的。
    说话间，刚刚那位还在保存证据的痕迹侦查警察手机便响了一声。
    通知是通过警察局局长宋斌民下达的，直接要求对方听从陆离的命令立即撤离。
    那位警察一愣，不由得抬头看向了陆离。
    他倒是听话的站起来了，只是，怎么感觉这位便衣长官严肃的脸上，脸色还挺难看的……
    关译心这会儿也是不可避免的心绪起伏，她拽了拽陆离的胳膊，力持冷静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水上乐园。”
    裂隙具现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陆离的脑子里也是一阵嗡嗡的。
    他险些没听清楚关译心那多少变了些调子的声音，“什么？”
    “那边水上漂流的河道上，出现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关译心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依旧是隐约带了点变调的冷静声音。
    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和技术手段，虽然还无法准确地预报各种地质灾害，但是，众所周知，地质灾害总会有原因的。
    地壳变动、板块挤压会导致地震。
    地震、强降水、地质构造改变，都可能会导致山体滑坡。
    就在前不久才刚刚出现在水上乐园里的这一场山体滑坡，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却来得蹊跷而又莫名。
    直到现在，关译心看到了这栋烂尾楼上具现化之后的裂隙。
    裂隙可以直接割碎钢筋水泥混凝土，自然也就能直接割裂山体花岗岩。
    陆离的脸色瞬间又变了。
    他简单和一同前来的法医和法医助理打过一声招呼后，陆离甚至顾不得在这边多停留几分钟，便和关译心一起，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留在原地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这时候，各个单位的通知也都已经陆陆续续地传达过来了。
    “还真就让直接撤离啊……”
    一位建筑专家纳闷地开口道，“我看这楼也不像是立刻就要塌的啊……”
    虽然楼体出现裂缝开裂，整个受力结构都会渐渐发生变化，这楼早晚得拆，但是，这种变化其实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从他的专业角度来说，真没危险到立刻就不能待的程度。
    旁边管理局的负责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他们总能看得懂通知里提到的“有专业人士确认事故现场极度危险，为了安全起见需要立即撤离”这个消息。
    负责人没有那么专业的技术水平，所以，他反而对通知更加笃信不疑，“先走吧！万一呢！”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逼地也跟着下楼了。
    下楼之后，周围没有了其它那些人，关译心和陆离说话自然也就更加简单直白了些。
    关译心喃喃道：“在人体身上具现的裂隙直接形成了碎尸杀人的效果，在烂尾楼上面具现的裂隙让这栋楼楼梯开裂变成了危房……”
    她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瞬，语气艰涩道：“我需要去看一眼水上乐园那边的情况，山体滑坡，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出现。”
    尤其是水上乐园内部的水上漂流项目，选址本身就是要做过很多环境考察和安全评测的，这种河道本身就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地质构造也相对稳定。
    就算有台风暴雨，这类相对稳定的地质构造也不太可能出现山体滑坡的情况。
    更别说，今天的天气风和日丽，水上乐园的意外完全是毫无预兆……
    陆离对此毫无异议，“我和你一起去。”
    楼下的司机刚刚就没跟着他们一起上那栋烂尾楼，不过他也没坐在车里，而是正蹲在车边，反复检查打量车辆的底盘。
    对于足够熟悉了解车辆的人来说，别说是自己的车了，就算是一辆陌生的车，只要上手开一段路，都能根据车辆的行驶情况以及发动机的状态，大致判断出这辆车目前的使用情况——以前是日常只走市区平整的马路，还是经常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颠簸。
    不同的道路，对车辆的损耗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奇怪……”司机也在纳闷，琢磨了一会儿车之后，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这边的路。
    盯着盯着，有点眼花了之后，司机也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这边的路，是不是也没修好来着？
    但是上次开的时候，没这感觉啊？
    听到脚步声后，司机一抬头，看到了陆离和关译心两人的身影，立刻就站起来了。
    陆离看了眼司机，“琢磨什么呢？”
    司机一边先给陆离拉开了车门，一边随口说道：“感觉这段路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和这边烂尾楼一起修的，偷工减料了，还是干活不仔细啥的？”
    陆离的脚步猛然间一停。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我们来时的公路颠簸……”
    他和关译心都没晕车，虽然多少有些纳闷今天司机开车怎么这么不稳，但是当时也没多想，顶多是同情了一下晕车晕惨了的法医。
    而且，他们俩都不是司机，两个人坐在车上的时候，也不可能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全程盯着轮胎地下的路面。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陆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
    关译心听到这句，也瞬间抬头。
    陆离咬了下牙，明显压着心事，沉声和司机吩咐道：“我们先去一趟水上乐园那边。”
    司机虽然完全看不懂领导的行程和目的，但他知道自己听令行事就行了。
    司机当即干脆一点头，“好。”
    只不过，在把车开走之前，司机还是负责任地询问了一句道：“法医和那位法医助理呢？回头我过来接他们一下？”
    陆离摇了摇头，“不用，让他们跟警察局那边走就行。”
    司机一听就知道，这事儿不用自己再管了。
    上车之后，陆离和关译心一起坐在了车后座的位置，并且，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后面的车窗全都开到了最大。
    陆离皱眉道：“我们过来的时候，明显的车辆颠簸是出了市区之后开始的。”
    关译心：“这边的路也不太平。”
    司机：“……”听到后面两人无比认真的评价，他顿时有种工作没做好的紧张感。
    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这车开起来好像依旧不太稳的样子……
    陆离闭了闭眼，“这边的马路下面的地基，可能也出现了结构上的变化，导致路面的平整程度受到了影响。”
    黑色的马路如果只是有些微的起伏，在人眼里视觉效果是非常不明显的。
    更别说关译心和陆离两人这会儿的眼睛看什么都充满了裂隙，视力虽然没事，但是，通过眼睛观察收集到的信息，却是不可避免的大打折扣。
    在他们两人的眼中，不止是这条路、所有的道路其实都是布满了裂缝、感觉人随时都会踩踏坠落深渊的恐怖。
    这种视觉效果，基本已经和客观评判路面情况无缘了。
    不多时，水上乐园到了。
    因为今天的突发事故，整个水上乐园都已经临时关闭了，并对所有游客第一时间进行了疏散。
    等关译心和陆离两人赶到的时候，水上乐园里面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不过，出现山体滑坡的水上漂流项目区那边，却依旧还有人在进行安全搜救……
    不需要走进，关译心和陆离两人，便已经在水上漂流区的山体上，看到了和建筑工地烂尾楼如出一辙的裂痕。
    “碎尸、房屋倒塌、路面塌陷、山体滑坡、地震……”
    关译心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想象到裂隙具现化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影响，关译心整个人仿佛被人浇了一头冰水，置身其中，顿时有种难以置信的恐慌和无法言喻的森冷，令她不寒而栗。
    关译心的手指，都因为情绪过度激烈，而都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她和陆离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微微缩紧的瞳孔倒影中，看到了对方苍白的脸，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原本只存在于他们视野中的、就像是只存在于幻觉中的裂隙，正在这里渐渐地具现化成真正的裂缝。
    从幻觉变成现实。
    而他们视野中的裂隙范围，早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
    这是一座破碎的城市。
    “这些裂隙，它们在渐渐地侵蚀这个世界。”
    许久，关译心喃喃地说道。
    直到这时候，关译心和陆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不久之后，或许整座城市，都将和刚刚的烂尾楼、以及这边的山体一样，呈现出他们见到的、布满了裂隙的模样。
    到那时，会是怎样的世界末日的画面，他们已经不敢细想。
    关译心和陆离两人互相看着，瞳孔都在颤抖，久久地无法言语。
    好半晌，关译心终于张了张口，尽量冷静地说出来一句不太确定的话语，“陆曦他的眼睛里，都看了十年的裂隙了吧？他以前应该有可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再次给陆曦打了个电话。
    对面根本无人接听。
    陆离：“……”
    他不信邪地和关译心要了下手机，“我用你的试试。”
    关译心立刻就把手机递过去了。
    片刻后，随着陆离的拨打电话，手机里传来的电子提示音四平八稳，一如既往。
    关译心抬头看向司机，“借一下手机？”
    司机麻溜儿地把手机递过来了。
    很快，相同的情况第三次发生。
    关译心：“……我本来以为他是把你拉黑了，现在看，他大概是把他的手机扔一边去了。”
    陆离：“……”
    他从未觉得，有人不接电话，是这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