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译心话音落下。
    陆离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她。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手机里还在持续地传来接通了、但是没有人应答的动静。
    也不知道陆曦是直接把陆离的手机号给拉黑了，还是直接把他自己那个手机给扔一边去了。
    僵持了片刻之后，在手机无人接听的微弱背景音下，陆离终于发出了灵魂一问：“他这么演我一波，图什么？”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这个问题她暂时也无法回答。
    毕竟，要说起对陆曦的了解，她这个外人，自然是远不如陆离的。
    不过，一个人做事总是会有属于他自己的核心逻辑的。
    比如说，陆离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基于这是他的工作、而他要为此负责的思路。
    关译心之所以会很信任陆离，也是考虑到了陆离这一点，以及，他们俩有种共同的立场。
    而对于另一个赛博朋克的世界，关译心完全是局外人、甚至是带有某种敌意的心态。
    现在把同一个问题放到了陆曦身上之后，应该也是相同的逻辑。
    关译心思忖片刻，对陆离不答反问道：“根据你对陆曦的了解，他在独自一个人忍受了十多年的噩梦折磨之后，骤然得知你这边有很多他所不了解的情报线索，他会怎么做？”
    陆离都不需要考虑，就下意识地回答道：“那肯定是先整理完所有的情报，然后再考虑其它。”
    关译心则是进一步追问道：“如果是已经看完了情报之后呢？你觉得，陆曦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陆离微微一怔，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
    “再下一步的话——”陆离喃喃道：“他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就乱来的……”
    “我知道了！”陆离突然道：“稍等，我需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说完这句，陆离直接挂断了始终无应答的手机，然后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另一个人。
    关译心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安静下来，看着陆离的动作。
    就连关一一，都在察觉到周围没有了陆曦的气息之后，慢慢悠悠地从关译心的衣兜里爬了出来。
    这只小怪物支棱着棱角分明的三角脑袋，先是探头探脑地左右瞅瞅，然后便原地起跳，“呲溜”一下蹦到了关译心的肩膀上，稳稳当当地把自己挂在上面，趾高气扬地瞅着陆离的动作。
    这一次，陆离的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爸，我小叔惯用的那个律师的联系方式是什么，你那里有吗？”
    关译心听到这句，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居然是陆离给他父亲打电话？
    虽然也是告家长，不过，这个告家长的严重程度好像还是比陆离直接给他奶奶打电话差了一截力度的样子。
    陆离虽然没按免提，不过，他父亲的声音是那种中气十足的沉稳有度，再加上周围的环境足够安静，关译心依旧能够隐约听见陆曦和家人之间的对话。
    听到陆曦这个问题，他父亲的第一反应就是：“你小叔他又搞什么事了？”
    顿了顿，陆离父亲忍不住纳闷地开始盘问自己儿子：“不过，你专门找他的律师干什么？”
    陆离手底下又不是没有靠谱的法务工作人员。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之后，陆离父亲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道：“儿子，你不会也想弄个遗嘱什么的吧？”
    毕竟，全家都知道，陆曦那个律师，是专门负责做遗嘱公证、处理遗产相关法务问题的……
    关译心：“？”
    她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嗯？啥情况？
    陆离看出来她脸上的惊讶和好奇，伸出手冲着她做了个手指往下按的动作，示意她稍安勿躁，等下再解释。
    虽然昨天还在威胁陆曦告家长的事情，但是，现在陆曦人都不见了，再告家长也无济于事了，陆离反而选择了替陆曦保守秘密。
    “不是我，我没事，”陆离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我小叔他今年有没有确立新的遗嘱。”
    陆离父亲也就是那么一说，见自己儿子否认，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随口道：“你小叔他都是赶着年终那会儿对自己的资产重新做一次梳理和评估，然后再在次基础上修改他那玩意儿……今年这会儿还没到时间呢！”
    大部分中老年人对于提起遗嘱这件事，终究还是有几分避讳的，陆离父亲略提了这么一句之后，便也流露出了不欲多谈的意思。
    他那边工作也忙，只是道：“联系方式我有，等下我直接发给你。”
    挂断电话之后，陆离简单的向关译心解释了一下情况道：“就，差不多也是从十年前开始，我小叔突然通知家里，他找律师立了一份遗嘱，并且已经做好公证，也保存好了。”
    毫无疑问，当时陆家的所有人都觉得陆曦的举动莫名其妙。
    但是放在现在来看，关译心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十年前？那应该是陆曦他刚刚遭遇身体里的另一个来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并且，对身体控制权的争夺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陆离却摇了摇头，“应该是硝烟暂缓的时候。”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那会儿，我小叔已经出院回家了，虽然还是形销骨立的、整个人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不过，看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应该还好。”
    毫无疑问，当时的陆曦要么是已经把另一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陆曦’给暂时按下去了，要么是已经被迫习惯了自己突如其来的遭遇，并且，已经渐渐脱离了最初兵荒马乱、让陆曦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混乱阶段……
    陆离简单道：“差不多就从他出院之后不久吧，我小叔通知家里，他准备了一份遗嘱，并且把负责处理他遗产的那个律师介绍给大家见了一面。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奶奶整个人都被惊呆了，气得还狠狠骂了他一顿，大概就还是因为觉得很不吉利，说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做这个。”
    说着，陆离摊了摊手，“当时大家过年都没过好，老太太被陆曦气得够呛，就差没直接说，你是不是提醒你妈我赶紧给你立个遗嘱好分家产呢？”
    其实老太太当时气急了的情况下，这话说出来就有点诛心了。
    不过，搭配上当时又是怀疑陆曦出事别不是去吸毒了吧？又是眼见着陆曦一个月之内暴瘦到整个人只剩下一把骨头和半条命的场面，陆家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陆曦的小命到底怎么样，陆奶奶那话说出去，自己都先忍不住哭了。
    她是真怕自己的小儿子陆曦有个好歹，所以才未雨绸缪到连遗嘱都开始琢磨上了，以至于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后来呢？”
    “后来？”陆离面无表情：“后来我小叔的遗嘱每年年底、过年之前都会固定联系律师更新一次，次数多了，大家也就渐渐麻木了。再后来，眼看着他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我奶奶都被他刺激到没感觉了，甚至懒得因为遗嘱这事再骂他了。”
    陆离父亲还没把遗产律师的联系方式发过来，陆离这会儿也没别的事，再加上刚被陆曦演了一波，而陆曦这人又全都是前科，陆离简直吐槽欲爆棚，他干脆就和关译心多八卦了几句。
    陆离：“主要是，我小叔单身这么多年，身边除了助理就是保镖和司机，连个长得像是他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人都没有。”
    关译心客观地评价道：“你小叔他当时周围的所有人都是裂开的，这他要是还能坚持谈恋爱，那他可真是神仙。”
    哪个正经人会和周围一眼望去人均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人谈恋爱啊！
    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
    甚至于，往日里看着越熟悉的人，变得支离破碎之后越是不忍直视……
    陆离顿了顿，想到自己这两天的遭遇，顿时哽了一下，深以为然道：“确实。”
    不过之前这十多年间，陆离还没遭遇到视野骤变、整个世界全都充满了裂隙的恐怖场景，自然也就无法共情陆曦当时那糟糕透顶的心情了。
    虽然他现在是懂了……
    多少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陆离继续道：“反正我小叔这些年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的样子，然后别说是私生子了，他身边连个能继承他家产的猫猫狗狗鹦鹉金鱼一类的小动物都没有。”
    陆离自己好歹在家里养了一只狗呢！
    关译心提醒道：“上次那个猫——”
    不得不说，陆曦抱着猫的样子看上去还挺好看挺减龄的，穿着浅色的毛衣抱着漂亮的猫猫从楼梯上走下来，真的很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陆离：“哦对，就上次照片上他抱的那只猫，那是我奶奶养的，也不是陆曦的。我小叔那遗嘱虽然每年都改，但是他周围每年都实在是扒拉不出哪怕一个额外的继承人出来，这就多少有点尴尬了，所以，我奶奶也一直骂他。”
    关译心：“……”
    关译心听得都有些无言以对。
    想了想，关译心总结陈词道：“也就是说，陆曦实际上的第一顺位的法定继承人，就只有你的爷爷奶奶他们两个人，所以，陆曦每年年底的改遗嘱行为，就突出一个，改了个寂寞……？”
    陆离默默点头。
    要不他奶奶怎么每次都骂陆曦呢？
    关译心眨了眨眼睛，也只能跟着陷入了沉默。
    许久，她才勉强补充了一句道：“可能，陆曦这人比较有仪式感吧……”
    陆离：“……”
    正在这时，陆离的手机终于响了一下。
    陆离父亲把陆曦的遗产律师的联系方式发过来了。
    陆离和关译心之间关于陆曦这个显眼包之间的八卦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陆离拿到遗产律师的手机号之后，直接就打了个过去。
    遗产律师接电话的同样同样很快，“你好，请问你是？”
    陆离直截了当的自报家门，“我是陆离。”
    那位遗产律师显然对陆曦的家庭成员情况以及亲戚关系心知肚明，才听到陆离的名字，他便反应过来了，态度很是温和地询问道：“你好，小陆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陆离：“我小叔昨天、或者今天上午，是不是联系你修改遗嘱了？”
    遗产律师对于自己的工作内容还是很负责的，他直接委婉地拒绝道：“抱歉，小陆先生，关于陆曦先生的遗嘱内容，我不能——”
    陆离的语气冷静、话语的内容却十分简单粗暴：“我对陆曦的遗嘱内容没兴趣，只不过，我这边刚刚接到消息，你的当事人正准备去自杀，如果你不想明天就加班处理他的后事的话——”
    遗产律师顿时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根据遗产律师的语气和反应，陆离的心里就差不多有谱了，然后，他直接把话挑明了：“行了，我知道了，陆曦他今天果然联系你了是吧？那我现在建议你再去联系一下你的的当事人，劝告他生命还很美好，就算他眼中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也不要贸然做出自杀行为，如果你还能打通他电话的话。”
    关译心：“……”
    虽然陆离说的某种程度上也是实话，但是这话听到律师耳朵里，肯定已经被脑补成了另一个样子。
    撂下这么两句话，陆离直接就干脆利落地把遗产律师的电话给挂了，根本不管电话对面的律师是怎么个心情。
    想了想昨天和陆曦在一起看到的场景、说过的话，陆离捏着手机喃喃自语道：“陆曦今天趁我不注意离开，应该是已经去了禁区那边了。”
    提到禁区，关译心的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紧。
    那也是她的父母罹难去世的地方……
    陆离叹了口气，“果然，我就知道，我小叔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他要去冒险之前，不可能不管后路，肯定连遗嘱都要重新更新一下……”
    关译心张了张嘴，压下了心底复杂，试图让自己话语的声音尽量平稳正常一点，甚至还有意调侃道：“私自去闯禁区，这还不冲动？”
    陆离摇了摇头，“他就是这个性格，十多年前，包括我奶奶在内，都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麻烦。十年后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将那里列为禁区——”
    “禁区那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毕竟，出过九年前的意外……”
    说到这里，陆离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毕竟事情涉及关译心父母和当时牺牲的很多人，陆离的语气也有些沉重：“我们不可能在没有足够新发现和情报进展的情况下，继续往里面拿工作人员的命去填。”
    关译心点了点头，“我明白。”
    陆离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但是，明知道那里有尚未掌握的线索，陆曦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