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关译心突然察觉到，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小怪物关一一，突然不安地在她衣兜里鼓秋了一下。
    关译心一只手拿着两个手机，另一只手则是揣进兜里，摸了摸小家伙棱角分明、冰冰凉凉的脑袋。
    陆曦盯着陆离和关译心两人，整个人都要被气笑了，“你们、你们两个——”
    次奥，坑货倒霉孩子！
    陆离总算没趁机也给陆曦一下，只是紧紧地抓着他，也很无奈地表示道：“你现在多说两句话都要喘不上气来的样子，小叔，就这我敢放你走吗？”
    现在陆离已经直接把话都挑明了，关译心说话也就不那么顾前顾后的了。
    她安抚完小怪物关一一，便拿着陆离的手机冲他示意了一下。
    陆离点点头，直接开口报出了一串号码，“打这个电话，帮我通知一下医疗团队过来，就说——”
    关译心一口答应下来，“好。”
    然而几乎是同时，陆曦已经断然否决道：“不行！”
    关译心闻言，正在按号码的手指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并没有完全停下，而是看到陆离的手机屏幕上已经直接跳出来了通讯录里相关医护人员的完整号码之后，才把手指挪到了号码上面，稍稍停下，而没有直接把电话拨出去。
    此时，陆曦的他的额头上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黑色的发丝几乎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陆离扣着陆曦的胳膊，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苍白的面孔。
    陆离的视线落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一下子，刚刚在安全屋隔壁的观察室中隔着单向玻璃无法看清的陆曦脸上的细节，立刻悉数映入他的眼底。
    唇色的苍白、眼角的纹路、还有眼睑下因为长期无法正常入睡而留下的疲惫神色，以及瞳孔中涌动着的、某种粘稠而又古怪的、仿佛要破土而出的混乱阴影，全都被陆离一眼捕捉、无所遁形。
    陆曦正背对着阳光站着，明媚的阳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轮廓，然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有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倦怠，对上那张稍显冷漠的侧脸，陆离都有一瞬间的心惊。
    陆离抓着陆曦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扣紧。
    他的手劲儿同样不容小觑，一下子，吃痛的陆曦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怒道：“我胳膊要骨折了！”
    陆离连忙稍稍松开了手上的劲儿，但是，却丝毫没有放开陆曦，退开一步的意思。
    陆曦：“……”
    陆曦也是对陆离的固执没脾气了，无可奈何地甩了个白眼斜睨自己的大侄子，“松点松点，现在的我跑不了！”
    关译心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心中暗道，那就是说，等身体恢复了之后就能跑了呗？
    陆离见他好像的确不是能跑脱的样子，这才松开原本钳制着对方胳膊的手，转而顺势将陆曦扶住，让他直接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勉强支撑着身体，“走吧，我带你先回酒店休息。”
    说话间，陆离转头看向关译心，稍稍示意了一下，同时开口说道：“电话先别打了。”
    等到关译心朝他看过来，点点头的时候，陆离当即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樊鹤戎。
    关译心看见就懂了。
    她什么也没说，单纯只是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直接就把陆离的手机给还回去了。
    然后，她拿着自己的手机，一边跟在陆离后面往车那边走，一边动作麻利地给樊鹤戎发了一条消息。
    回到车里之后，陆曦直接就虚软地靠躺在了车后座上，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不过，陆曦安静了，旁边的关译心和陆离，却是谁也没有放下心来。
    陆离直接就跟在陆曦身边，在车后座上坐下了——他显然是不放心单独把陆曦一个人扔后面的。
    然后，陆离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抬头看向关译心，低声问道：“能开车吗？”
    关译心太独立了，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有种超出她年龄的冷静。
    以至于，陆离说完这句话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虽然一些高三毕业生都会在高考后趁着这个漫长的暑假去考个驾照，但是，关译心这个漫长的暑假，却是早就被危机重重给塞满了，怕是没有这等闲情逸致……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小时候在游乐园开过卡丁车算吗？”
    不过，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关译心就已经十分坦然地往这辆车的驾驶位那边走了。
    “不算也没关系，”关译心完全不带怯场的，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已经在琢磨驾驶位前面的方向盘和旁边的档位了，“反正这里面的路足够宽敞，而且也没有交警查我驾照。”
    陆离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笑了下，不过看到旁边仿佛已经陷入沉睡的陆曦，他很快又收敛起了那浅浅的笑容，“可以，不用踩油门，你直接怠速把车挪回去就行。”
    顿了顿，陆离随口道：“其实这个时候，开车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赶紧回去了。”
    关译心随口接话道：“那是为了方便搬运陆叔叔？”
    陆离点头：“确实……”
    已经在昏昏沉沉的装睡的陆曦：“……”
    他算是发现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热络，其实根本就没有看他“睡着了”所以要保持安静让他好好休息的打算。
    让他碰见这两个倒霉孩子！
    他可真是作孽啊！
    正在这时，关译心和陆离之间的对话，已经越来越离谱了。
    关译心坐在驾驶位上，一边拿着手机随便打开了一个开车的教学视频，一边随口和陆曦问道：“这辆车怎么启动，教一下？”
    陆离：“先按那个，然后把手刹打开，再按这个……起步的时候担心滑动可以先踩着刹车……”
    关译心配合度很高：“好哦。”
    陆曦：“…………”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你们这还带现场教学的？”
    陆离回答得很随意：“多学点什么都没坏处。”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车窗照进来，勾勒出陆曦瘦削清癯却依旧流畅的面容轮廓。
    他的眼睛微眯起来，眼尾略带些岁月的细纹，被阳光的碎金染透后，病态苍白的皮肤竟显现出几分透明的意味。
    陆离迎着光线，分明看不清自家小叔那张长相优越的脸。
    但是，他却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陆曦正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视线颇为慵懒淡泊，却带着种有如实质般的锐利和怪异，落在陆离的身上，本能的就对这道视线的感官变得无比清晰，让他近乎产生了一种不像真人的错觉……
    陆离心中微微一动。
    满心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陆曦来的时候可是直接从直升机上的软梯上下来的，身体素质稍微差点的人也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但是随后，他只是和sad-4号单独聊了几句，却整个人都昏迷了过去。
    再后面，虽然陆曦没说，但是不管是陆离还是关译心，其实都心知肚明——陆曦很排斥这边的医疗团队接近他。
    而这一点，和之前曾经穿越到了赛博朋克世界的关译心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正常人遇到不确定的情况，大部分都不会太过抗拒医疗检查。
    除非陆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存在明显的异常……
    陆离的心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再度转头看了陆曦一眼。
    陆曦自从刚刚没溜走，还被陆离的“告家长”大法给原地制裁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颓废而疲惫的状态。
    并且，他的神色间仿佛有种近乎空茫的平静。
    陆曦刚要开口，对着手机教程和陆离的语音提醒大概琢磨明白了的关译心，突然就把车启动起来了。
    陆曦被这纯新手丝毫不稳的起步晃得头晕眼花了一下，还直接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陆离立刻出言提醒道：“慢慢来，别着急。”
    关译心：“嗯！”
    她的视线一直盯着车辆前方，甚至还有心情和陆曦说了句话：“陆叔叔你醒啦？”
    陆曦毫不犹豫的把锅甩给了旁边的大侄子：“陆离太吵了，我睡不着了，呕——”
    他话说到一半，当场又萎靡不振瘫在车后座上不吭声了。
    第一次开车的关译心：“呃……不好意思。”
    陆离则完全是鼓励的态度，“译心做得不错，不用管他！”
    陆曦：“……”
    说话间，陆离则是又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陆曦的反应。
    一个不晕车的人，就算他身体虚弱、疲惫无力，也不至于刚一上车就开始出现晕车症状吧？
    更何况，关译心只是刚刚起步而已，因为怠速缓慢行驶的缘故，车辆总体还算平稳，更何况海滨度假村内部的路途宽敞平坦，既没有路途颠簸，也没有急刹，怎么看也是不至于……
    关译心用了比正常情况下多出三倍的时间，总算是把这辆车平稳地挪到了度假村酒店的正门前面。
    刚刚收到她发的消息的樊鹤戎，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关译心刚刚已经提醒过他了，这边情况有变，所以，樊鹤戎一上来就开始按照关译心的提醒制造话题道：“我今天还一直在排队等着去观察sad-4号的情况呢，你怎么一直不回我消息？”
    陆离也没想到樊鹤戎是这么个话语开头，不过，他立刻把话题接上道：“有人把sad-4号弄自闭了，所以——”
    陆曦的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不过嘴还是很硬的。
    他一边没精打采地靠着陆离勉强支撑，一边开口表示道：“这个‘有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陆离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你和sad-4号前面扯的那些关系，我还真不至于两句话就把一个小机器人给搞破防，它之前待机的时候都不关屏幕的！”
    说话间，陆曦抬头瞥了眼樊鹤戎。
    哦，四分五裂的模样。
    和大街上那些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之前还以为这是自己大侄子这边的另一个特殊的人呢。
    陆曦瞬间没了兴趣，甚至没再看樊鹤戎一眼。
    樊鹤戎则是忍不住打量着唯一陌生的陆曦，看长相，其实依稀还能看出点和陆离的亲戚关系，只是，怎么感觉人好虚弱的样子啊……
    “什么情况？”樊鹤戎不解道，还比划了一下，提议道：“要不我去楼下推个担架床？看这位——好像有些需要的样子。”
    陆曦也是在陆离的带领下看过酒店楼下的解剖间的人，当即一掀眼皮，漫不经心道：“你们用来搬运尸体的那种？”
    樊鹤戎试图解释：“……不是，那就是带轮子的，能推着走的担架床，医院里手术室推病人都用那个——”
    解释到一半，对上陆曦似笑非笑的表情，樊鹤戎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毕竟这里的法医数量确实远大于手术室医生，算他理亏。
    关译心则是不确定地说道：“酒店这边应该有轮椅吧？给陆叔叔搞个轮椅？”
    陆曦思忖片刻，觉得关译心的意见在这群人里竟然是唯一一个靠谱的，也是没谁了。
    他多少有点无奈地表示道：“……谢谢小侄女。”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不客气。”
    很快，一行四个人直接转移到了楼上的会议室里面。
    刚把门关上，陆离便主动向陆曦介绍了一下樊鹤戎，“我朋友，也是sad-4号相关情况的知情人，你拒绝看医生的话，让他给你做个简单的样本检测——”
    陆曦再一次打断了陆离的话语，“我拒绝。”
    樊鹤戎站在旁边，有些搞不明白情况的手足无措。
    因为没有人和他说话，他这会儿甚至顾不上社恐了，只是不停地打量着陆曦，再看看陆曦，最后，还忍不住瞅了眼关译心。
    关译心冲着他比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
    樊鹤戎试图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奈何表情又有些紧张得僵硬住了。
    到了这时候，陆离稍稍正色，语气也跟着变得认真起来，他直截了当地和陆曦问道：“小叔，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曦瞥了眼樊鹤戎，“让他出去。”
    樊鹤戎顿时无助极了：“？”
    陆离抬头：“戎戎——”
    樊鹤戎很好商量：“行吧，我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今天的樊鹤戎攻击性简直是史无前例的低，关译心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然后，她伸手指了指自己，不等陆曦赶人，便主动表示道：“要不我也先去隔壁待会儿，你们俩聊？”
    陆曦摇头，“不，你没必要。”
    说着，等会议室的门重新关紧之后，陆曦那张苍白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种自暴自弃的极致冷静。
    他终于略带自嘲的扯了扯略显冷漠的唇角，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们应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十多年前的鬼上身、再加上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诡异噩梦，给我带来的就只有失眠症吧？”
    陆曦有些疲惫地坐在会议桌旁，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微微低垂，视线似乎落在了空茫的虚空之中。
    “我说过的，我自己就是个变异之后的幸存者。”
    陆曦的声音里都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旷和苍白。
    “变异，或者，按照你们更加科学的说法，是污染导致的畸变，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