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针孔，是刀口……”而且是裂隙割开的数个刀口。
    但是你运气好，看不见。
    关译心近乎自言自语般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偏偏那个法医的耳朵还挺灵敏，瞬间抬头看向她的方向，“什么？”
    陆离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关译心的前面，一只手放在后背那里，冲着她摆了摆，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转而和法医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再在其它部位划几道看看。”
    法医虽然疑惑不解，但是得到这样一个提示之后，还是立刻照做了。
    很快，看着尸体伤口内部同样大量失血的状态，法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当中。
    这一次，陆离没有给他示意具体的刀口走向，完全是他自己在尸体的表面上随机划开了一刀，结果，里面竟然也是均匀失血的状态。
    再然后，不等陆离法医，法医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尸体脖颈处大动脉的地方，然后，满脸困惑地摇了摇头，“奇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己动手，将动脉血管割开了。
    法医助理见状愣了一下，“老师？”
    解剖刀足够快也足够锋利。
    法医停下动作后，默默地盯了一会儿尸体上留下的切口，然后转头看向了陆离，“这具尸体的情况很特殊。”
    陆离点了点头，“你说。”
    法医：“真要形容的话，这具尸体就像是一具被放在菜市场猪肉摊上，在屠宰场经过放血之后，才分割宰杀摆在肉案子上售卖的猪肉一样。”
    关译心和陆离都没吭声，反而是法医助理忍不住开口道：“啊？”
    法医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去过菜市场吗？知道案板上的猪肉里面还有没有血吗？”
    法医助理下意识道：“我只知道当初在大学上课的时候，见过的猪肉，没特别注意过菜市场的这个……但是我知道有单独卖猪血的，同理可证屠宰厂杀猪的时候肯定先放血，所以，猪肉里是没有大量血液的。”
    习惯性的对着助理提问完之后，法医伸手一指解剖台上的尸体，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这具尸体里的血液含量，比菜市场上卖的猪肉的含血量都低。”
    法医摇摇头，继续道：“他们杀猪的就是动脉放血再宰杀，这你把猪肉买回家泡盆里还能泡出点血水呢，但是血水的量有限，至于这个尸体现在的含血量——”
    “我就这么和你们说吧，就像是你去超市买已经分切好的精品小块猪肉，血液含量稀薄到，买回家之后几乎不怎么需要额外的清理血水的处理。”
    说完这句，法医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了灵魂一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平时谁也不去菜市场，谁也不在家做饭！？”
    陆离眨了下眼睛：“呃……我基本一直吃单位食堂。”
    法医助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家我妈平时给我做饭。”
    关译心：“我从来不做比煮鸡蛋和凉拌菜的操作更复杂的菜。”
    法医：“…………”
    平时还忍不住感慨自己分切猪肉时精湛手艺的法医拒绝和这不会做饭的三个人继续沟通。
    他转身在尸检报告上又写了好几项信息，并且拿来带着自己姓名、编号、还有当前日期时间的比例尺和标准色板，找好角度摆放在尸体的切口处后，这才拿着照相机开始拍照留证。
    他一边写报告，一边喃喃自语般的感慨道：“……不行，我还是找不到导致尸体大量失血的原因。”
    念叨着念叨着，法医突然冷不防地开口，直接和陆离询问了一句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别的线索瞒着我呢？”
    陆离的语气诚恳：“这我确实不能说。”
    法医看不到尸体上那些密集的裂隙，但是，陆离自己和关译心却心知肚明。
    甚至于，当法医给出尸体的死因是失血过多的时候，他们俩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法医闻言，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得到了陆离一句“明确”的答复之后，他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和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可以走了。
    陆离也是从善如流，和关译心扬了下下巴稍作示意，两人便默契地从解剖间里离开了。
    一直走出地下冷库的范围之后，陆离终于开口道：“到现在，这具尸体的死因基本可以确定了，大量失血，而且，他失去的血液，应该都已经被他身上的裂隙给吸收了……”
    关译心低声道：“从我们两个的角度来看，那具尸体其实就是把无数个尸块拼凑到了一起，刚刚法医说这具尸体的含血量很低，类比一下的话，原因也很简单，完整的尸体被分割开后，零散的尸块有足够的出血面，方便血液流失——”
    说到这里，关译心不禁皱了皱眉，迟疑道：“我们看到的场景对应着法医尸检的结果，甚至是可以严丝合缝的对上的，但是，对于那位法医本身而言，这个尸检结果，却是情况非常的割裂并且没有逻辑吧……”
    就像是法医刚刚一直在皱眉思索的问题——失血死亡不奇怪，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不知道死者的血液去了哪里。
    以至于，明明法医才是最早意识到问题的人，但他面对这个微妙而诡异的结果，却根本无法拼凑出真相。
    陆离缓缓点了点头，“是。”
    关译心抬眼就看到陆离正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面露迟疑之色，似乎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决定沉默下去了。
    关译心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刚刚陆离拿着镊子在那具尸体的裂隙上滑动的时候、那种如同陷入某种奇怪柔软质地的动作。
    她眨了下眼睛，瞅着陆离，直接说道：“我刚刚看到你给法医比划位置的时候，镊子好像差点陷进去了。”
    听到这句话，陆离眼神一定，有种尘埃落定后、再无转圜余地的无奈，却也因此稍稍松了口气，有些苦笑道：“你注意到了？我还以为我自己掩饰的很好。”
    关译心诚恳道：“实不相瞒，我有时候看着那些裂隙，也有种忍不住想要把手伸进去、摸摸那些裂隙到底是个什么触感的冲动。”
    虽然产生这个冲动的一瞬间，已经足够令关译心感觉毛骨悚然、然后本能的想要避开了。
    “我感觉那个裂隙很危险，但是当我真的靠近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人站在高处，一边觉得恐高不安，一边又有种想要往下跳的冲动一样。”
    陆离不再继续掩饰，而是颇为坦然地形容了一下自己当时尤为复杂的心情，然后，语气稍稍停顿了一瞬，他才稍显迟疑地继续开口说道：“那个裂隙，就像是泥沼。”
    关译心重复道：“泥沼？”
    陆离缓缓点了点头：“对，刚接触到的时候，仿佛是沼泽的表面，还带有稍稍抵抗的、想要把人推出去的张力，但是，一旦打破沼泽表面的平静，人真的陷进去之后，那片裂隙就仿佛沼泽一样，仿佛能把人吸进去，越陷越深……”
    形容着自己当时的感觉，陆离稍稍皱眉补充道：“或许是因为我和那片裂隙的接触面极其有限的缘故吧？虽然感受到那种诡异的吸力了，但是，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手收回来……”
    关译心若有所思道：“我发现了，甚至于，你当时还有闲暇余力去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陆离苦笑道：“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你，我刚刚都在心里犯嘀咕了半天，生怕你本来什么都没注意到呢，我这边和你说了之后，反而影响到你。更别说还有法医、法医助理他们两个人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异常，就算尸检结果再离谱，他们也想不到这上面去。”
    关译心喃喃道：“裂隙里带有一定的吸力，所以，死者的尸体被切割成尸块之后，周遭的血液都被吸走了……”
    说着说着，关译心话锋突然一转，“不、不对！”
    陆离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过来：“嗯？”
    关译心飞快道：“尸体里面失踪的血液根本不是重点，不，应该说，这具尸体的重点其实应该在于，他身上的裂隙！”
    “我们现在看到的所有人、所有物身上几乎都有裂隙，只有极其特殊的存在才没有裂隙。”关译心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可能的思路，她又将其很快整理出来，将所有的线索逐一抽丝剥茧一样，进行分析。
    陆离顺着她的思路补充道：“你和我，还有小怪物关一一、还有安全屋里的sad-4号，我们之间的共通点是？”
    关译心干脆地说道：“只要忽略掉你的话，我和关一一、sad-4号的便携式终端的共同点其实很明显，我们都密切接触过那个赛博朋克的异世界。”
    陆离伸出一根手指来，反手指了指他自己。
    关译心继续道：“去掉sad-4号的话，我、你还有关一一之间，也存在一个共同点，我们都去过我家，并且，接触过那几本特殊的书。”
    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归类他们数量才四、却起码包含了三个物种的存在的话，有一条隐秘的共同点，也就渐渐呼之欲出了。
    “那几本特殊的书或许和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有关，你的确没直接接触过那里，但是，你自己都数不过来，自己到底接触过多少异常的事件和事物吧？”
    关译心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是，语气里显然透露出了几分笃定的意味。
    陆离：“……确实。”
    关译心摊了摊手，“所以，我猜，你应该以前就接触过和那个赛博朋克世界有关的东西，并且，这东西还直接对你产生了足够多的影响。”
    陆离面露难色：“但是我真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顿了顿，他还有些纠结道：“而且，我接触过的异常样本，樊鹤戎那边也大多接触过，他今天也碰了那几本书，但是，都没反应，到底差在了哪里？”
    关译心：“唔……他一个研究人员，不怎么出现场吧？”
    陆离：“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我接触过的现场的话，那可就太多了，而且根本无从排查。”
    正说着呢，陆离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那甚至是一个视频通话的邀请。
    陆离冲着关译心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我接个电话。”
    关译心点了点头，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
    穿着纯黑色的衬衣、脸上有种睡不醒的慵懒的陆曦，正浑身透着种懒洋洋的、一派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倦怠。
    才一接通视频通讯，陆曦便开口和陆离问道：“喂？我看到你给我的留言了，想让我帮忙拍一段视频？大侄子，你这又是在玩——”哪一出呢？
    一句话还未说完，陆曦那张岁月静好的脸上，表情已经绷不住了，他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了手机镜头这边的陆离。
    陆离那张英俊的脸上，同样瞬间写满了震惊和愕然。
    关译心本来都在一边了，根本没站在陆离手机的摄像头范围内，自然也没看见陆离的手机屏幕。
    这会儿突然看到陆离整个人都惊得被愣住的模样，她不由得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霎时间，关译心也跟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通视频电话对面的陆曦，竟然也是完整的状态、身上没有任何诡异裂隙的模样。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短暂的缄默后，最终还是陆离心情复杂地率先开口：“小叔。”
    说实话，虽然眼前都是支离破碎的人，那场景令人简直头晕目眩，可是，当陆离已经默认周围的大部分普通人都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骤然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陆曦，陆离只觉得惊悚，甚至略有些恐怖……
    最初的惊愣过去之后，陆曦也已经顺势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一副懒散而倦怠的模样，漫不经心的用鼻音“嗯”了一声，然后理所当然地问道：“吃了没？”
    关译心：“……”
    下一秒，陆曦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刚刚只是在手机镜头中瞬间闪过一下的关译心身上，彬彬有礼地开口询问时，依旧透着种懒洋洋的随意气息：“对了，大侄子，请问，你刚刚身边那位小姑娘是哪位？”
    陆离不答反问：“怎么了？”
    陆曦耸了耸肩，安详温柔的微笑道：“我看到她就和看到你一样面善，对了，你现在是在哪里来着？”
    陆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有所警觉地反问道：“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陆曦依旧懒散而随意，慢慢悠悠的温柔亲切道：“闲着没事，找你吃个饭，顺便当个上门的演员，帮你拍你之前留言的视频，你觉得怎么样？”
    陆离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曦：“？”
    陆曦语气平静，有种宽和、温柔的波澜不惊，温声细语道：“我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