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鹤戎虽然因为完全没睡醒，整个人持续处于一种低气压的状态，不过，这种暴躁的情绪，显然并没有影响他大脑的灵活程度。
    先骂了陆离一顿之后，樊鹤戎终于冷静下来，开口说正事道：“你不会没事放我鸽子，说吧，出什么事情了，需要我帮忙吗？”
    陆离这边稍稍沉默了一下：“好像还真有。”
    樊鹤戎丝毫不意外的轻轻哼了一声，“你说。”
    陆离看了眼关译心，然后才继续说道：“我们这边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
    樊鹤戎：“什么？”
    陆离：“记忆是污染传播的重要介质。”
    樊鹤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忍不住纳闷道：“污染？什么污染？我又不管环境卫生保护和治理。”
    关译心闻言，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她压着声音和陆离做口型道：“他不知道？”
    陆离则是伸手悄悄捂住了手机收音单位的位置，并且把手机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稍稍移开，然后才小声地和关译心告诉道：“他们这些研究人员更偏向于严格的理论和数据，对于别的，其实并不是非常了解。”
    关译心对于这种情况倒是并不意外。
    要不是她自己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穿越到赛博朋克世界的倒霉透顶的当事人、并且在那个诡异的世界里亲眼见到了活人因为被污染而发生畸变、直接扭曲成怪物的情况，她估计也不会相信这些。
    按照这个思路考虑的话，她自己反而更能接受樊鹤戎那种科学导向的思维。
    想了想，关译心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在工作中和他合作的？能举个例子吗？”
    陆离听了，还真就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特意举例说明道：“就比如说，咱们上次看到的那个突然自燃的受害者尸体，如果让樊鹤戎去看现场，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或许有某种微生物在腐蚀分解人体的尸体，并且，这种微生物代谢的产物，则是红磷、黄磷一类的东西，又或者是其它的在较低自然温度中就会自燃的某些合成物。”
    关译心瞬间梦回刚刚过去不久的高中化学分析题，“……这思路好像还真没毛病。”
    她甚至忍不住小声补充了一句道：“不过，我记得人体内的磷含量还是比较低的吧？所以，想要人体内的磷成分析出然后自燃，给定的特殊地理环境，都得限定在以前的乱葬岗这类地方，人体尸骨足够多，才能在尸体彻底白骨化、甚至白骨都被分解之后，等磷这类矿物质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然后才有足够的磷因为自燃而产生类似于鬼火的现象？”
    陆离：“……那确实，想要一具含有足够水份的尸体直接自燃，那点微弱的矿物质根本不够用。所以，樊鹤戎肯定会先去化验，有没有其它微生物代谢产生的某种不为人知的合成物。”
    听完陆离的提醒，关译心轻轻的“噢”了一声，眨了下眼睛，不说话了。
    而在他们俩这边小声嘀咕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樊鹤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喂，陆离，你人呢？你又在背着我偷偷编排我什么呢？”
    关译心冷不防出声插了一句：“他在夸你具有完备的科学思维和实验精神。”
    陆离：“……”
    他算是发现了，在某种程度上，关译心的性格不但不是现在很常见的那种社恐，有时候，甚至有点偏向于社交悍匪的类型。
    即使她和樊鹤戎根本不熟，但是，这根本不影响她兴趣来了就随口搭个话聊聊天。
    樊鹤戎：“……”
    因为对关译心的声音感到十足的陌生和茫然，樊鹤戎直接就被刚刚这句坦然的夸奖给干沉默了。
    毕竟，他才属于陆离定义上的，间歇性社恐……
    眼看着樊鹤戎憋了半天都没能憋出下一句话来，还是陆离主动开口道：“对了，你那边的设备都带过来了吗？我这边正好想给一本书做个成分分析，能做吗？”
    提到专业问题上了，樊鹤戎瞬间松了口气，终于暂时恢复了正常。
    “能做。”樊鹤戎回答得言简意赅。
    陆离恍然：“我就随便提了一句，你还真把设备都带过来了啊？”
    樊鹤戎怼陆离的时候，是从来不含糊的。
    “你那是随便提了一句？”樊鹤戎牙尖嘴利地反问道：“你和我说的是，你这边抓到了外星人，让我带研究设备过来。”
    关译心：“……”
    她忍不住又轻轻地把小怪物关一一往自己兜里按了按，免得它隔着电话都被语气兴奋起来的樊鹤戎发觉。
    并且，关译心格外冷静地想着，来自于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sad-4号，按照标准定义，怎么就不是外星人了呢？
    虽然人工智能可能的确不算人……
    但是sad-4号明显有壳子。
    有壳子就属于机器人！
    “所以现在一整套实验室的设备，我都在让人往度假村那边搬，不过现在到位的只有那些相对轻巧的便携设备。”
    大概是担心那个陌生的女声又说话，樊鹤戎忍不住有些局促地继续开口，试图把话题控制在他自己了解的内容上。
    “还有其它一些已经在实验室安装调试好了的大型设备，不可能动的，你也知道，这类设备对建筑的结构、水平面都有严格要求，如果需要用到这类设备的话，我建议还是把样品送回去检查。”
    一口气连着地说完所有的这些内容，樊鹤戎艰难地吞咽了下喉咙，然后才继续道：“所以，你上次和我说的，你这里有特殊的样本，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个，外星人本体吗？还是说，你刚刚要检验成分的外星人的那本书？”
    关译心：“……”
    “怎么你说什么他都信？”关译心很小声地和陆离确认道，总感觉曾经在电话里那个冲着陆离怒吼并且忙得毫不留情就挂电话的实验室大佬的形象，似乎奇妙地稍稍坍塌了一角。
    察觉到关译心那多少带了几分微妙的眼神，陆离顿了顿，诚恳道：“……我觉得我说得也算是实话。”
    就是两件事之间本身并不关联。
    而樊鹤戎恰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等因缘际会的关系。
    关译心点点头，顺手把正好奇地探头探脑的小怪物关一一又往自己衣兜里面轻轻地按了按，赞同道：“这么说倒也是。”
    陆离并没有立刻回答樊鹤戎的疑问。
    毕竟，他还得稍稍斟酌一下，按照目前给sad-4号的定位，它需要给sad-4号也编造一个明确的样本编号……
    樊鹤戎：“你们抓到的外星人，是关在我不能进去的那间安全屋里面吗？”
    樊鹤戎那边还在催促，大概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有人说话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陆离顺势接了一句道：“是啊，值不值得你连夜赶回来？”
    樊鹤戎愣了愣，旋即忍不住道：“就一个安全屋，你就不怕它逃走吗？还是说，你抓到的外星人，是和国外那只差不多，处于一种干尸状态，也需要照射一个ct或者x光？”
    因为迟迟没有得到陆离一个明确的答复，樊鹤戎原本隐隐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顿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在他冷嘲热讽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社恐的状态了，反而像是一个刻薄科学家。
    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之后，樊鹤戎已经忍不住直接对着陆离开火了：“需要我也帮你预约一个检查吗，就给脑袋做一个核磁共振吧？看看里面是不是坏掉了。”
    关译心小小声地和陆离打趣道：“攻击性很强哦……”
    陆离同样小小声：“睡不醒的人都这样，我们要包容他。”
    不过话虽如此，关译心依旧从樊鹤戎那明显阴阳怪气的语气里，觉察到了一丝掩不住的迫切和渴望。
    毫无疑问，之前陆离给樊鹤戎打电话询问实验室的基本规则的时候，樊鹤戎的态度同样烦躁，但那是一种虚弱的压着火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的危险——任是谁没休息好还接到废话电话都会这样。
    而樊鹤戎现在的态度，更像是在故意抬杠，甚至于，因为有“外星人样本”这个东西在前面吊着，樊鹤戎语气里的虚弱和疲惫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从骨子里就透出一种想要立刻看到样本的亢奋和激动。
    陆离终于给了樊鹤戎一句准话：“我还在和样本的主人沟通。”
    关译心微微睁大眼睛。
    陆离也冲着她眨了眨眼，依旧是捂着手机收音孔的位置，先指了指茶几上、还有地板上那总共四本书，“我估计有这些东西在，你今晚也算是睡不着了，怎么样，要不要回去和我一起加班？”
    陆离心里也很清楚，如果只是单纯的关一一从关译心家里翻出来了一堆“好吃的”，那他把样本带走也就算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可是，这些旧书明显和关译心的父母有关，关译心不可能忍得住自己不去探寻这些东西了。
    而与其让她一个人到处漫无目的的寻觅和折腾，还不如直接把关译心带在自己身边，一是能对她产生更好的保护她，二同时也方便商讨关于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情况。
    事情到了现在，两个原本不相关的世界之间，明显存在着某种他们暂时无法分辨的关联。
    按照关译心的说法，那个赛博朋克世界的污染早已经四处蔓延。
    并且，不仅处于一种到处都是污染的状态，还已经有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邪教团伙还是疯狂科学家的家伙们，开始用各种反人类的方式反向研究甚至试图利用污染这种存在了……
    相较之下，他们现在处于的地球现实世界，则更像是异常已经零星出现，而更大的危机还隐藏在水下的、风雨欲来的初期阶段。
    陆离现在甚至忍不住的怀疑，关译心的父母，还有其它那群当时的工作人员们，是否已经触及到了某种不可碰触的真相，所以才会遭遇了后来如此严重的厄运……
    刚刚回家喝了两口水、都没来得及把那口气给喘匀了的关译心：“……这个邀请真的闻所未闻。”
    陆离：“那不能吧，你读高三的时候，你同学难道没有热情邀请过你一起回家做卷子吗？”
    “反正都是连夜干活，性质上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关译心瞬间被说服了：“……你说得对。”
    下一秒，她就干脆利落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一边开始磨着怎么把这几本书一起打包带过去，一边和陆离商量道：“关一一怎么办？”
    虽然陆离承诺过，肯定不会对关一一做什么，但是，那位语气兴奋的研究人员还是让人心里挺不安的。
    不管是樊鹤戎想要对关一一做什么，还是关一一当即暴起对樊鹤戎做什么。
    陆离很懂关译心的顾虑，“一个是重要的科研人员，一个重要的科研对象，都是重要且珍惜的级别，何苦互相为难，对吧？”
    说着，陆离冲着关译心眨了眨眼睛，用更小声的轻快语调道：“我们不告诉他，问就是你养的爬宠。”
    关一一愤怒地探出头来：“吱吱唧唧！”
    给我爬！！！
    陆离不用让关译心翻译，都能从关一一的语气里辨别出大概的目的来，当即轻描淡写地和关译心说道：“小孩子不要总是骂人。”
    关译心：“……”
    她真的很难辨别，陆离到底是不是故意在找关一一的骂。
    有时候，真就让人挺无助的。
    那边的樊鹤戎简直是强行按捺着自己的火气，毕竟，他还得顾忌着样本仍旧在陆离手中的现实，试图和他商量道：“那你这边沟通得怎么样了？”
    陆离轻快道：“差不多了，我这边马上就带着样品回去，待会见？”
    樊鹤戎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好的，待会儿见！你开车千万要慢点，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别不小心磕着碰着我的样品。”
    见关译心还在搜罗适合装书的东西，甚至已经从柜子里拎出来了一个旅行箱，陆离连忙摆了摆手，“等等、等等，别急，我楼下车里后备箱有防辐射的铅板密封箱，我下去拿几个。”
    关译心顿时惊讶，“四个，这么多？”
    陆离比划，“很小的，也就能勉强塞下一本书。”
    关译心：“那行，我在楼上等你。”
    因为不确定那几本书到底会对周围造成什么影响，两人谁都没有打算直接把书往下拿。
    然而，就在陆离起身，打开防盗门的一瞬，看到楼道里的场景，他却猛地顿在了那里，甚至立刻后退了一步。
    关译心瞬间从陆离的动作中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走过去道：“怎么了？”
    走到门口的一瞬间，关译心也霍然间惊悚地睁大了眼睛。
    ——原本因为建筑的年头比较长，而略显陈旧的墙壁和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如同镜面碎裂般的诡异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