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宿舍里正在学习的关译心抬起头，冲着正自顾自地瘫在她身边装死的关一一招呼了一声，“走吧，跟我去教室了。”
    原本蔫哒哒的关一一瞬间又精神起来了。
    它知道，关译心在课堂上大部分时候都是非常专心的，肯定不可能再抓着它认字。
    现在，关一一朝着关译心飞扑的动作也已经越来越熟练了，细细长长的黑色身影消失之后，关译心利落地起身，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宿舍。
    对于关译心而言，教室里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微妙。
    那些对贫困区出身的同学玩排挤和歧视玩得理直气壮的同班学生们，又一次理所当然的无视了关译心的存在。
    就连原本正在小声聊天的几个人，看到关译心从他们旁边不远处的路径上经过之后，都要特意彰显存在感一般，故意地稍微停顿一下，还在椅子上挪一挪，然后等关译心走过去了，才继续讲话。
    关译心：“……”
    虽然还是忍不住骂一句“妈的智障”，不过想想陆流泽那群人的做派，这群只是暗搓搓搞排挤的学生，都算是省心的了。
    关译心想了想，突然就震惊地发现，自己可能是已经被这个联邦政府自己都在搞公民等级区分的赛博朋克世界给pua了。
    自己这群同班同学虽然看起来怪讨人厌的，但是他们也就在学校里搞搞这种可笑的小动作了。
    比起什么物理意义上的坑死了陆流泽他们一群人中好几个的逻各斯兄弟会、又或者是直接坑了她的陆流泽等人本身，这群极品学生看起来都有可取之处了。
    这个破世界真是已经没救了，趁早毁灭吧！
    关译心的脑海中只是略微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自己都还没来得及中二一下开始入戏呢，结果，小怪物关一一好像就当了真。
    匆匆忙忙地在脑海中和关译心吱吱唧唧地叫道：“好吃的……肉……不要炸掉，不要浪费。”
    关译心瞬间改口，“……好的呢！”
    ——就算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大概已经烂透了，不如趁早毁灭，但是，一个有责任心的成年人当然是不能教坏满脑子都是食物的单纯小孩子。
    关译心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刚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结果，班长刘青安竟然主动朝着关译心招了招手，“那个，关译心，来坐这里。”
    周围那些同学的脸上瞬间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愕然。
    关译心挑了下眉。
    昨天是她主动找上了刘青安，今天，他们这位班长，竟然主动找上了自己？
    关译心直接无视了其它同学的所有反应，走过去之后，往刘青安旁边的空位一坐，“怎么了？”
    刘青安先是左右看看，然后才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声和关译心说道：“祁小姐让我收集整理一份，关于你的信息……”
    关译心听了，眼神微微一动，直接问道：“是今天早上？还是昨天夜里？”
    刘青安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关译心竟然会是这种反应，“昨天、昨天后半夜的时候。”
    关译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不用问具体的时间其实也能猜到，估计是那边陆流泽先给自己发了个视频文件过来，结果，没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转头就又把刘青安这个工具人班长给随便拎了出来。
    换言之，昨天晚上的时候，陆流泽、祁雁乔、甚至是冯慎思很可能都在一起——当然，前提是冯慎思也已经从旧教堂里面安全脱身了。
    想到这里，关译心多少有些微妙地看了刘青安一眼，神色间多少带上了几丝玩味。
    这哥们昨天还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提起祁雁乔那群人就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成为背锅侠，因为出现在事故现场而变成那些少爷小姐们家里人泄愤的对象，怎么这才过了一晚上，就突然敢给自己透露这种消息了？
    关译心琢磨着，以她所见到的祁雁乔那副没耐性的模样，根本不会叮嘱刘青安不要往外透露消息这件事。
    祁雁乔给刘青安这个根本下命令的时候，估计就是考虑着他们是一个班的人，刘青安又是班长，多多少少会接触到同学的信息。
    但是，有些事情祁雁乔可以懒得说，刘青安这个给人办事的，总得知道，这种背后查人的事情，按理是不应该开口说出来的……
    想到这里，关译心多少有些微妙地看了刘青安一眼。
    刘青安显然也看到了关译心未加掩饰的眼神，直接压低声音，小声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说白了，你是贫民区出身，我自己家里虽然有点小钱，但是在祁小姐他们那个阶级的人眼中，和你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都是随随便便被人一捏就碎的小角色。
    说白了，运气不好的时候，背黑锅都是小事。
    真要是被人恨上，怕是连他家里都要被他给连累到……
    关译心眨了下眼睛，诚恳的解释道：“那什么，我只是在惊讶，你今天好像长了脑子这件事。”
    刘青安悻悻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说正事呢你怎么还骂人呢……”
    关译心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毕竟在此之前，我看你们在座各位的时候，心情是一样，你们都是一群莫名其妙针对我搞群体霸凌的小——”
    关译心略微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把“小傻逼”这三个字给说出来，而是强行改口成了“——小学生吧！”
    毕竟对方今天都表现得这么真诚了。
    面对面交流的时候，那还是要有一点最起码的对彼此的尊重的。
    刘青安倒是没有对此辩解什么。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之前针对关译心的时候，就是个踩高捧低、为了团结同学搞群体霸凌的人。
    毕竟，在一个集体中存在一个被霸凌的歧视对象，会更容易拉帮结派，或者说，更容易拉近另一个群体中的关系、也方便这个群体里的领头人具备更高的话语权而已。
    想了想，刘青安甚至主动示弱的表示道：“之前的事情，我先和你道声歉，是我不对。”
    说着说着，他更加小声的试图强行粉饰太平一般，解释了一句道：“贫民区那边实在是太乱了……”
    关译心：“要不你仔细讲讲？我还挺想知道，在你们看来，贫民区那边是什么样子的。”
    关译心对这个话题还蛮兴趣的。
    真要说起来，她一个从地球穿越过来的外来者对这边贫民区的了解，怕是真的未必比刘青安他们这些赛博朋克世界的土着更多。
    只不过，她可以仗着他们同样不懂，胡编乱造而已。
    只要她说话时的态度足够自信，哪怕她在睁着眼睛信口胡诌，也会让对方不自觉地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刘青安态度配合的时候，那是真的配合。
    关译心这边问了，他那边完全就是有问必答。
    “像是你这种能够凭借自己考进中央大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关译心故意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同环境的教育水平这能是一码事？”
    刘青安看了她一眼，“所以没有人质疑你的成绩……但是，不管是根据媒体上一直以来的宣传，还是实际的犯罪率、公民信用等级评级，普通人不想和贫民区的人接触，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了，谁会喜欢和周围都是低信用公民的家伙接触呢？大家已经产生偏见的情况下，当然没办法因为你的天分高、成绩好就以偏概全。”
    关译心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刘青安一眼。
    心中默默道，其实你还真可以质疑一下我的成绩来着。
    毕竟原身的成绩是真的，关译心目前在这里的成绩的确是假的……
    至于刘青安刚刚说的这些话，关译心依旧不置可否就是了。
    不过想想也是。
    “巴别塔”邪教团伙可以在位于贫民区的旧教堂里肆意乱搞人体实验，看他们把旧教堂都要改造成怪物博物馆了，外加大规模人体实验室，也知道根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就连原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贫民区自己的住处里，竟然也有资源和渠道随随便便就能搞来被联邦政府封禁的各种纸笔、自己炮制诡异的湿润环境、还有那本现成的离谱实验记录册。
    客观评价的话，不能说是五毒俱全吧，但的确算是人才辈出。
    怎么看都很有判头。
    要不是这一次把陆流泽那波有“公司”背景的少爷小姐们都牵连进去了，贫民区那边甚至依旧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压根就没人报警，还是调查部那群家伙对来自贫民区的信息根本不在意。
    哦对了，还有电梯上贴着的纸制涩情小广告。
    色情不重要，“纸制品”明明就很能戳中联邦政府的雷点，他们竟然也没说去管一管。
    可见对贫民区的无视程度。
    就仿佛贫民区已经实现了匪夷所思的高度自治似的。
    哦对了，还有不只从何而来的小怪物关一一！
    听到关译心脑海中闪过了自己的名字，关一一顿时有所感应：“吱唧？”
    关译心立刻在脑海中无声道：“没事！”
    不管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贫民区最初是怎么形成的，反正在关译心看来，它现在是已经进入了稳定的恶性循环的阶段。
    就这次的旧教堂事件，还不知道贫民区那边到底有多少受害者呢……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关译心突然又想到了一个自己之前不经意间忽略掉的细节。
    按理说，按照贫民区的人口密集程度、房屋狭窄程度，原身位于贫民区的那个房子周围，应该有很多了邻居，声音也应该很吵才对。
    毕竟，人口密度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什么隔音设施都是摆设。
    更何况，贫民区的住宅又怎么可能会有高科技隔音设备。
    而当时关译心一路找过去之后，唯一的感受却是，自己就没听到什么明显的动静。
    比起吵闹如菜市场的城中村，那里反而更像是很多人已经搬走的半废弃老小区。
    关译心的心里顿时惊了一下。
    喉咙里有些艰难地咽了咽。
    总不能，那么多人，都已经因为旧教堂里那些邪教徒经年累月的人体实验，而不知不觉间人间蒸发了吧……
    关译心又看了刘青安一眼。
    她其实很想抓着这哥们问一句，你知不知道贫民区的人口密度，但是想想自己现在应该还处于失忆状态、且属于贫民区本地人，关译心也只能把不安的心思暂时强行压了下去。
    她甚至有些苦笑着安慰自己，反正想不通的疑问已经够多了，就和债多了不愁一样，再多加一点也没什么事……
    而且，比起问刘青安，没准问sad-4号反而更合适一点。
    只是，难不成她要再找个机会回家一趟，趁机“发现”自己住处周围少了很多人，然后再不安地向温柔的超级人工智能倾诉？
    计划倒是容易完成，就怕把调查部的视线招引到自己在贫民区的房子里，她就算把那里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也不敢说，里面就真的完全干干净净的了，这要是别调查部发现点什么，到时候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关译心摇了摇头，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抬起头，打算先把这部分糟心的事情放下，继续和刘青安之前的话题。
    关译心还故意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句道：“集体霸凌还要找个理由，真就小学生呗！”
    刘青安：“……”
    他的面色有些讪讪的，却也任由关译心在这里挤兑他。
    显然，刘青安对他自己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关译心和他对视了一眼，也在琢磨这件事。
    虽然之前面对自己的时候，刘青安的态度尤为恶劣，但是，他那套视而不见的排挤和冷暴力，也就能欺负欺负真正没脾气的老实人，碰见一个刺头就得另做打算。
    他跟在祁雁乔、冯慎思他们那群人身边，小心翼翼周到周全的当跟班，那么，他就不可能是个纯粹没有脑子的废物。
    毕竟不管是捧着别人说话讨好人，还是给人鞍前马后的办事，伺候人、尤其还是伺候那一群自视甚高的少爷小姐们，可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刘青安能干这种事，而且在遇到旧教堂这个意外之前，也从来没出过事，就能知道了，他在这方面有多上心了……
    把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二货从来不少见，刘青安显然不是这种人。
    刘青安被关译心打量得简直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出言解释道：“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们两个才是相同处境的人，你能理解吧？”
    关译心干脆地点头：“理解啊，当然理解！”
    陆流泽那群人里不知道死了几个，他们俩“跟班”却完好无损的活下来了。
    碰见讲道理的遇难者家属也就算了。
    碰见几个不讲道理的，还真有可能冲上来针对他们，理由都是现成的。
    关译心绘声绘色地小声描述道：“——凭什么我家的谁谁谁死了，你们两个贫民区出身的下等人却还好好的活着！对不对？”
    不过她自己是纯粹倒霉碰见这群货、然后被人强行拖累进去的。
    刘青安则是为了讨好祁雁乔和冯慎思那两位，自己把自己搞进去的。
    怎么看都是自己更加无辜一点。
    刘青安不理解道：“……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的？”
    关译心耸了耸肩，“无脑迁怒嘛，死者家属面对自家孩子的意外身亡，受刺激之后的常见反应，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刘青安有些崩溃的抓了抓头发，实话实说的刻薄道：“你身边以前遇到的，贫民区的人受刺激之后，无法面对现实而朝着别人发疯是人之常情，那群上等人发疯，是真的会创死别人。这里面的‘别人’，目前就特指我们俩，连同我们俩的家人，你懂吧？”
    关译心同情地看了刘青安一眼，“……我知道啊。”
    刘青安越发费解：“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为什么还能同情我？”
    关译心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一个孤儿哪来的赛博家人，别人想报复我也只能朝着我自己这个人使劲啊！”
    说着，关译心还叹了口气，“和你这种家里有父母牵挂的，就又是两码事了。”
    刘青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沉默着自闭了。
    倒是小怪物关一一，突然在关译心的脑海中又吱吱唧唧了两声。
    “muamua！”
    你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