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冲着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关译心紧紧闭上了嘴，心脏却失速一般怦怦直跳。
    刚刚在父母坟前突然看到异常生长的韭菜，只是让她萌生出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而现在，看到了陆离这个意有所指的反应，关译心却是始料未及。
    她此前最担心、也最恐惧的事情，其实是自己会不会把污染带到地球。
    但是，关译心此前从未想到过，地球本身早已经存在异常这种可能性。
    只不过，大多数普通人并未察觉到罢了……
    关译心这会儿已经是心乱如麻，越是细想，越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心惊胆战。
    似是察觉到了关译心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陆离一边重新拿起手机开始发消息，一边开口安慰她道：“别害怕，也别太担心。”
    关译心闻声忍无可忍地再度扭头看向陆离。
    结果，这人竟然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对着手机连头都没抬起来。
    关译心：“？”
    陆离这才发完消息，转过头来对上关译心的眼睛，眨了眨，又做了个“嘘”的动作。
    “有话也不要在车上说，不安全，要是在这里吓到人，不小心出个车祸，我们多亏啊。”
    前面全副武装的司机：“领导，我听着呢……”
    陆离一点也不尴尬，甚至还笑了笑，冲着关译心笑道：“等下我们到了地方再慢慢说，嗯？”
    关译心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的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不禁回想起了第一次找到原身在贫民区十八楼的住处时，那一晚上凌乱切片一样的梦境。
    不知为何，早已经渐渐忘记的东西，在回到地球之后，反而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明明人在苏醒之后，很快就会忘记梦境中的事情。
    关译心之前也只是隐约记得一种模糊的窒息感，对于梦境的内容，是根本无法清晰回想起来的。
    可是现在，她却恍惚间竟有种那些梦境中的记忆正在自己的大脑深处复苏的错觉。
    关译心顿时悚然一惊。
    “体检有脑ct的内容吗？”关译心突然开口问道。
    陆离立刻回答道：“有，包括全身ct。”
    说话间，他再一次正襟危坐，郑重地和关译心询问道：“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全都告诉我，我们可以做更加有针对性的检查。”
    关译心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
    片刻的停顿后，她有些迟疑道：“但是我总感觉，有些梦境中的记忆，似乎在渐渐变得清晰。”
    关译心其实隐隐有所察觉，在那个存在“污染”概念的赛博朋克世界里，记忆并非是私人的东西，而成为了一种极其隐晦的、危险的介质。
    陆流泽和冯慎思等人最初的反应，其实都验证了这一点。
    “梦境中的记忆在复苏？”陆离想了想，直接给出了一个建议道：“等下做个脑部ct，或者直接改成核磁共振增强也行，看看你的海马体是否正常。”
    关译心点点头：“嗯。”
    陆离忍不住安慰她道：“其实也可能只是太过紧张导致的错觉，你别想太多。”
    关译心继续点头，突然来了一句道：“要不你给我几道高考题吧？”
    陆离愣了一下：“啊？”
    关译心甚至给出了更加明确的内容限定：“数学的计算量大题，或者理综大题也行。”
    “说实话，我现在一直在尽量什么也不想。”关译心有些苦笑着说道：“我很怕我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东西，然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离直接往前伸手，拍了拍副驾驶那位工作人家的肩膀，“手机呢，没收了。”
    副驾驶工作人员：“……”
    片刻后，陆离十分理所当然的拿着没收来的人家的手机，在相册里存了好几份高清试卷，然后将其郑重地交给了关译心。
    关译心稍稍平静下来了，“谢谢。”
    陆离：“应该的。”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后，这辆suv停在了一座远离市中心、位于海滩近郊位置的高端海景度假村里面。
    关译心从格外荡涤心灵的高考数学大题里抬起头来，眯了下眼睛，“医院体检？”
    陆离：“这边有单独的全套设备。”
    关译心瞅瞅全副武装的这群人和自己，想想也是，如果随随便便就在市里人群拥挤的人民医院做检查，那这身防护服基本也就等于是白穿了。
    下车之后，关译心也没忘记先将手机还给副驾驶，她还又道了声谢。
    副驾那位工作人员连连摇头，“不客气。”
    正如陆离所说，这边的海滩度假村里，各种设备及其完善。
    关译心在一群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无需排队、马不停蹄地做完全套体检，也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陆离则是抽空去换了身衣服，终于脱掉了那身防护服和防毒面具，刚洗完的头发由于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显得格外柔顺漆黑。
    关译心从ct室出来，就看到了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支手写笔站在走廊里等候的陆离。
    他看上去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轻英俊，这会儿穿着简单的短袖t恤和长裤，眉眼舒展，竟有几分放松的意味。
    听到开门声，陆离迅速抬起头来，冲着关译心笑了一下，朝她招了招手，“部分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好消息，一切正常。”
    关译心走过去，发现陆离的平板电脑上，赫然就是刚刚才做完的脑部ct图。
    陆离拿着笔在平板上点了向下，示意关译心去看他比划的位置。
    同时简单解释道：“人体大脑中的海马体，大概位于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就是这里，是不是有点像是海马的形状？它的主要作用就是帮助人在睡梦中整理一天的记忆。”
    “人类的梦境在大多数时候，其实是用来梳理和巩固白天清醒时候的记忆的，只不过，当人醒来之后，海马体就会迅速清空临时储存的记忆，大概清醒后两分钟？人就会忘记之前睡梦中的记忆内容了。”
    关译心看了他一眼，总感觉这讲述的画面有点可乐，不禁问道：“临时补的课？”
    陆离听了甚至还笑了一下，也不藏着掖着，“嗯，见笑了。”
    陆离：“医生那边根据影像科的数据和临床分析，并不认为你的大脑海马体受到了损伤。而且，你应该也没有遗忘症一类的症状吧？”
    “对，没有。”
    关译心随意地回答道，低头打量着平板电脑上的检查结果。
    正如陆离所说，她的身体十分健康。
    并且，因为常年运动锻炼，生活习惯良好的缘故，连现代人常有的亚健康都不存在。
    陆离随口说道：“创伤后应激障碍呢？”
    关译心一怔，抬起头来。
    对上关译心空茫了一瞬的眼神，陆离不由得被惊了一下。
    “真有？主要表现在突发惊恐、噩梦，记忆闪回等症状……等等，你身体连亚健康的指标都没有，应该也不至于有这类心理障碍导致的症状吧？”
    关译心古怪的笑了一下，“可能还没来得及发作吧！”
    那笑容实在是有些微妙，让陆离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本以为是这个小姑娘在和他开玩笑，可是，对上关译心视线后，他便清楚的意识到，刚刚那句漫不经心的话语，似乎很可能是真的。
    陆离这会儿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之前的梦境中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人体的大脑具有自我保护的机制，会强行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你之前说，你突然能够回忆起梦境中的内容……”
    关译心却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说，但是，我不知道哪些内容是安全的，哪些内容说出来会过界，那个世界实在是太诡异了。”
    “等等！”陆离突然道：“世界？什么世界？”
    关译心愣住。
    陆离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关译心平静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愕然，“我以为你知道……”
    于她而言，回到地球是惊喜。
    遇到全副武装持枪对着自己的陆离等一群工作人员，虽然震撼，倒也不算是完全的惊吓。
    恰恰相反，见到他们早有准备，关译心的心底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安心的意味。
    可是现在看来，她之前的猜测，似乎有哪里不对？
    关译心直接把挺沉的平板电脑往旁边走廊上的窗台上一放。
    陆离也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表情严肃认真地和她对视。
    一下子，他眉眼间那种锐利却沉稳的气势，便无比深刻地显露出来了，完全冲淡了之前温和随意的假象。
    关译心：“你到底知道多少？”
    陆离以为这是一个问句，刚要回答，结果，关译心却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关译心：“你之前说，除了我之外，今天还有另外的失踪者，我们的失踪时间是否都是上午10点到下午17点，正好经历了7个小时？”
    “还有，既然你们找到我的时候，这边如此兴师动众，想来，其他人那边的动静应该也不遑多让。”
    “但是我刚刚看到，我的体检报告单上序号全都是1，明明我这边还消耗了一段时间又去了一趟烈士陵园的。按理说，我这边怎么也不可能排到第一位，也就是说，其他人并没有出现在这个海滩度假村里？为什么，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关译心：“还有，宋叔呢？你之前说他也在等我，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他。”
    陆离一直安静地等关译心把这些话说完，才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回答道：“问题这么多，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关译心抬了下眼皮，“从第一个开始回答。”
    轻轻的舒了口气，微微沉吟了片刻后，关译心认真地补充道：“我有很多无法完全确认的猜测和判断，都只能取决于你们这边的信息。”
    陆离轻轻的舒了口气，总感觉形式有些对调，自己反而成了被关译心盘问的对象。
    好在，他自己并不介意这些，甚至还主动和关译心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如——”
    关译心这会儿突然就特别能共情祁雁乔那总是不耐烦的声音了。
    “那就长话短说。”她定定地看着陆离。
    陆离失笑，摇摇头道：“……别误会，其实我是想说，这都快晚上九点了，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坐在餐桌上也好边吃边聊。”
    关译心怔了怔，这才抬头看向窗外。
    六月底的暑热未褪，海边的夜晚却平添了几分带着大海气息的清爽。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断断续续的雨线并不恼人，反而有种混合着水汽的湿润和慵懒的惬意。
    只是这么一场小雨，夜晚的星空便暗淡起来了。
    黑沉沉的夜色中清晰地传来了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伴随着潮起潮落的韵律。
    关译心的心跳却突然空了一拍。
    远离了喧嚣城市，海浪的声音如此清晰，一下一下的，幻化成了妖冶诡谲的噩梦，就连心脏的跳动，都被裹挟在了冰冷幽暗的深海之中。
    关译心的脸色猛然间变得惨白，有些脱力地一把抓住了陆离的胳膊。
    陆离见她脸上骤然毫无血色，抓向自己的手指间也渗出了一层冷汗涔涔，顿时也急了，急呼道：“关译心！？”
    关译心只来得及挤出半句话：“海浪、潮湿……”
    刚刚还指标全部规律、身体尤为健康的关译心，就这么突然间晕了过去。
    整个度假村瞬间陷入了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之中。
    陆离抱着昏迷不醒的关译心放在了抢救床上。
    刚刚给关译心做体检的医护人员都顾不上具体的科室分类了，一股脑地冲了出来，就要把昏迷过去的人往抢救室里送。
    一个带着听诊器的医生失声叫道：“心跳猝停？！不，不对，是心动过缓！她心率怎么骤降到了这么低，阿托品注射剂！快！”
    陆离直接握住了关译心的手腕，她脉搏的频率也变得极低，在周围一切着急上火心跳加速的人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对比强烈起来。
    想到关译心昏迷前的那几个字，还有她看向窗外的动作，陆离猛然间站起身来，急促道：“关上窗户！室内湿度，烘干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