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下了调令,海瑞便匆匆启程赶往苏州处理此案。
除了他以外,南京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也都派了十几名文书官员陪同。
这个案子是典型,要记下来,对大明律的适用及教育约束百姓有极其重大的社会意义。
海瑞来的路上已经将案子的卷宗看罢好几遍,此刻内心已有应付之法,到了苏州之后也不耽误,下令开堂。
“先传告案者。”
告案者便是受害者的父亲,一个方正的商人。
“小民叩见御史老爷。”方正上堂叩首,倒也没哭,只是一脸的哀默悲痛。
海瑞削瘦的脸颊上满是严肃,并无怜悯之色:“你将此案再叙述一遍。”
他有这个方正去年的告案口供,但现在还要再听其说一遍,两相对证,看看有没有出入的地方。
方正口述一遍,内容与去年所作报案口供无二,海瑞这才点头。
“你且先下去吧,左右带人证”
衙差将行凶者耿大通家中家丁带上堂来,海瑞又问了一遍证供,最后言道。
“你们说,当日并未看到家中孩童持兵刃。”
“是,并未看到。”
“亲眼看到的?”
几名下人彼此对望,点头:“是,亲眼看到的。”
海瑞也不去说什么作伪证如何如何的恐吓之语,只是点头。
“好,传耿大通到案。”
不多时,三名犯下杀人案的幼童之父耿大通被带上了公堂,穿着一身很普通的布衣,可见来之前做足了功课。
他是商贾,平日里没人管,想穿绫罗绸缎便穿了,今日过堂,生怕给主审官留下把柄。
“耿大通,这几人是你家的下人奴仆吧。”
耿大通扭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回大人话,这几位只是小民家中的雇工,小民一介黔首,岂敢私养奴婢。”
海瑞扬起了眉头。
功课做得很足啊,一点话柄都不给留。
“去岁,你膝下三个儿子在外殴死了一名玩伴,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民也是听这几个雇工说的。”
“他们回家之后向你说的。”
“是。”
海瑞又看向那几名家丁:“是这样的吗?”
几名家丁连连点头。
“回御史老爷话,是这样的。”
海瑞又看向娄修远,问道:“娄文书,案发之地在哪里?”
“金鸡湖畔。”
“这耿家住在哪?”
“南城同里街。”
海瑞又问道耿大通:“说的有错吗?”
“没错。”
此话一出,海瑞登时拧眉立目,喝问几名家丁下人:“案发于金鸡湖畔,离着知府衙门仅两条街,尔等不先告官,却先往住家躲避,是何意?”
几名家丁吓住了,支支吾吾起来,耿大通刚开口。
“老爷”
“没问你,谁准说话?”海瑞侧首怒视:“再敢多嘴,杖刑十记。”
耿大通闭嘴了。
几名家丁张口难言,片刻后终有一人结巴着答话。
“回、回老爷,当日,当日并未出、出人命,小人等以为无甚大事,便没有告官。”
海瑞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当日行凶的三名顽童没有手持兵刃,只是拳脚相加将死者打伤,所以你们认为并未致人死亡,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告官,是这个意思吗?”
“是。”
“那你们走的时候,死者还在案发现场了?”
“是。”
海瑞冷笑道:“传当日在金鸡湖畔的其他人证。”
不多时,又有几名人证被带上公堂,都是案发当日在附近摆摊做小买卖的贩夫。
海瑞问证道。
“你们的证供里说,案发当日你们离着较远,因此并未清楚看到行凶者持兵刃,只知道发生了打闹,等到行凶者及其家中下人离开后才往赴现场,发现死者已经身上多处斧刃砍伤,已然是不治身亡,遂立即报官。”
“没错。”
几名人证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当日小民等人就在现场看着,在官府来之前我等都没有离开。”
海瑞拿出卷宗中当日出现场的一队衙差捕快口供。
“据当日出案所记,你等确无兵器,死者近身周遭也无尔等足迹,可排除犯案嫌疑。”
几名人证叩首道谢。
海瑞遂看向几名耿家下人:“听到了吗,在你们走后,这些证人便去到案发之地,期间并无其他人再靠近死者,那么,死者身上的斧刃伤痕哪里来的?”
几名下人咬死口不承认,只说不知道。
“好,姑且算你们说的是事实。”
海瑞眼神冰冷下来:“那你们动手了吗?”
几名下人慌忙摇头:“老爷明察,我等可不敢动手啊。”
“只旁观。”
“只旁观。”
“依我大明律,奴婢及雇工人者见家长施凶而不告举者与犯人同罪。”
海瑞怒目圆睁,一拍惊堂木:“案发当日,尔等离着官府仅两街之隔,却先往逃离而不举官,犯属同罪从犯,依律杖一百,来人,行刑,一个一个打!”
三名衙差上前便将这其中一名家丁摁下,拖拽出大堂便捆在了条凳上,抄起水火棍,抡圆了就是一记。
“啪!”
一声脆响让耿大通和其他几名家丁心脏加速。
这么大的力道,一百杖?
那还不活活打死人!
果不出其然,当行刑到了五十杖时,水火棍都被生生打断,行刑的衙差更是累的气喘吁吁,只能临场换人。
而被行刑的家丁更是已经垂头,眼见着便是当场伤重不治。
海瑞也不自然的皱起眉头。
他并没有要打死这些人的打算,只是完全按照律法的条款来定刑。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些衙差受人指使,要做杀鸡儆猴的事。
于是看向下手坐着的娄修远。
娄修远面色平淡。
借杖刑打死人当然是他授意的。
只有先打死一个,剩下的家丁才会说实话。
果不其然,当第二个家丁被拖出去行刑的时候便哭嚎起来。
“老爷,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海瑞抬起手。
“说!若你照实直言,可依律降罪三等。”
这名被吓傻的家丁跪在地上连连的叩头。
“三位少爷与那死者早些时候在学堂曾发生过口角争执,于是那日借约玩金鸡湖为名骗了出来,后用随身携带的短斧匕首将其活活杀害,案发之后小人等便将武器掩埋进了金鸡湖的河沙内,带着三位少爷回了家。”
耿大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且去派人,将凶器寻出来。”
海瑞下了令后也不着急,待等案发凶器找了回来后,这才一拍惊堂木,厉喝一声。
“来人。”
“在。”
“将犯案的三名案犯抓来归案。”
这个时候耿大通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厉声拦阻。
“御史老爷,草民幼子年方十岁,依我大明律,纵所犯之罪乃谋逆、蓄蛊投毒、采生折割、杀人一家三口等十恶大罪,应以死议者亦须拟奏闻听上裁,而今我子并未犯十恶大罪,岂可捕案。”
海瑞瞪目喝骂:“汝之子,持兵刃残杀学伴幼童,其所行谓不道大罪,不道乃十恶之五,本官今将其捕案,如何裁断自会上疏皇上,伏请圣裁。”
耿大通面色苍白,再无力驳斥,一屁股坐在地上。
案由查清,海瑞便派人火速将卷宗送呈南京,陆远看罢后也是摇头一叹。
幼童杀人犯案,放在哪朝哪代都有的事,可见歹毒心肠从不分年龄大小。
也亏得是有海瑞,要是换别人,光是上疏皇帝这一点就忌讳的不敢有所作为了。
“少傅,这案子。”
刑部尚书傅炯开口问了一句,就见陆远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傅部堂也签个名吧。”
傅炯点点头,提笔签字自己的名字,继而是端廷赦和方钝。
三法司主官都签了名,同意了海瑞奏请死刑的提请。
具疏北京司礼监等皇帝盖玉玺。
有陆远四人的合请,嘉靖也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真凶一定伏诛。
年龄,从来不是保护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