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犯愁的大荒冬季,虽然没有一个人,主动地去邀请它、通知它,但它还是不请自来,并且来得还非常地准时。
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荒野被冻得裂满了口子,蜘蛛网一样蜿蜒地伸展着。爬到树巅从高处往下看,好像是一张散开的渔网。
博大浩然荒芜的,乌浴尔河两岸的冬季,严寒都是乌紫色的,让人想起来都胆战心寒。
西北风毫无遮拦,在光秃秃的荒野上,呼啸着、怒吼着,冷的刺骨,冷的贪婪,掠过整个村庄。
屯子里家家户户的柴草垛,被袭来的冷风掀翻了,栅栏几乎被吹倒了,只有一根稍粗些的木桩子,在苦苦地支撑着。
凋落叶子的枯树枝,还有路边的野草,裹在一起夹杂着着尘土,一同飞向了灰沉沉的天空。
一棵棵光秃秃的老榆树,在寒风中竭力地站稳身子,树尖上一片没有落下,已经枯萎的叶子,被冻的瑟缩颤抖不已。
肆虐的西北风,从门窗的缝隙中挤进屋里来,显得分外的尖锐,仿佛给人带来了某种哀思。
大荒寒冷的冬季,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非常公平的,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年龄,是男人或者是女人。
当它碾过一切生灵的生命过后,遗留下挣扎和恐怖的痕迹,然后再悄然走开,再迎接春季 的到来。
人生就是如此简单明了,即便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即便是一路荆棘与荒凉,人生依然值得付出,所有的热情和爱。
如果你坚持不住,生命就将化整归零,大自然从来不怜惜弱者,只对强者做出奖赏,对弱者进行惩罚。
眼前的这个冬天,同以往来过的一样,还是特别的凄惨。暴风雪把房门都掩埋了,整个世界都明晃晃的,天幕也忽然消失了。
雪封雾障,苍苍茫茫,大自然被冻得结结实实,就像一团大大的实心冰疙瘩,只要落在谁的身上,都会变得遍体鳞伤。
屋檐下的麻雀失去方向感,失去了舞动翅膀的力量,它们飞着飞着,就从空中掉了下来。
高高的大榆树,枝桠上的喜鹊窝也空了下来。或许是由于漫天的大雪,覆盖整个荒野,没有办法找到食物就饿死了。
荒野是树林中到处都是喜鹊的死尸,留下了空中精心构筑的四层巢穴。当然还有聪明的乌鸦,以及熬不过这个冬天的神灵。
供人们居住的屋内,用来盛水食用的水缸也冻了,水面上结一层厚厚的冰,取水时需要敲开冰层取出。
寒冷使人们没办法出门,一家人都围坐在,泥制的火盆边缘,哆哆嗦嗦地抽着旱烟,说着永远说不完,反反复复的话。
然后不停地用火钳子,不住地扒拉着火盆中的柴草灰烬,好让它尽快的辐射出能量。
最好在火盆的炭火里,埋个玉米面大饼子,或者土豆,如果有条件再烫上壶烧酒,那才叫个幸福。
大荒的冬夜虽然极其的漫长,但这也耽误不了,勤苦人家的劳作。
在我们人类进化史上,能够很好存活下来的人,并不一定是那些看起来非常强壮的。
而是那些能够面对生存环境的变化,通常能够迅速做出反应的人。
为了这个家更好的生活下去,周庄每天都必须早早起来,这一天也是这样,他是一个勤劳的人。
他每到这个时辰就睁开眼睛,然后悄悄地坐起来,轻轻地拿走压在三姐身上,自己每天必穿的厚厚棉衣。
然后不出声响的缓缓下地,再慢腾腾地把凉凉棉衣穿在身上,随后蹲在地上系上,穿上昨天晚上在炉火上,烤得干爽靰鞡鞋的鞋带。
最后又给炕头上,睡得正香的三姐,掖了掖厚实的被子,这个动作每天都在重复着,也感觉不到繁琐。
此时的天还没有放亮,空茫的天宇清晰可辨,有几颗挂在天上的寒星,被冻得瑟瑟发抖发出冰冷的光芒。
周庄转身关上门走出外屋,把马灯点燃挂在墙上,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且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以此消解自己的困意。
最后使劲地推开房门,慢悠悠地从屋外边,牵进屋一头毛驴,套在安装在外屋,偏北方向的一座石磨上。
他一边牵着毛驴,心里一边的在想,这天如果再继续冷下去,这头毛驴就应该放到屋里御寒了。
现在的周庄,已经不在天啸家扛活,晚上喂马喂牛了。
由于碧城与道士爷爷的离开,晚上借宿在外的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妻子三姐,独自寂寞在家。
为了三姐的安全起见,也随着屯子不断地壮大,改行做起豆腐来。
自力更生远比给人扛活,赚钱赚得更多一些,并且还有自己的自由,也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曾经的老婆孩子的无声无息的死,把他死怕了、把他死神经了,他害怕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由于曾经做过货郎,稍稍懂得经营,也不知道听谁说过,多吃豆腐能预防克山病,所以他做起了这一行。
周庄伸出长满倒戗刺的手,捏了捏昨日泡好的黄豆,感觉已经膨胀柔软,就开始一天的工作。
已经泡好的黄豆,在石磨上方一个方形的器皿底下,一个设计好的小孔中徐徐下落。
毛驴被蒙上了双眼,这样就不能辨别方向,在主人的皮鞭下,步履坚韧一圈一圈地,重复着自己的脚印。
石磨在毛驴的带动下,浓浓的豆汁沿着下盘磨的沟壑,缓慢地流下来,最后汇集在一起,流到一个水桶中。
在这个间隙时间,周庄点燃灶坑里的松枝,他要烧开一大锅水,把豆汁点成脑,稍许时间水雾弥漫整个屋子。
他在屋内来来回回,独自忙碌着,从来不让三姐参与,一会儿添火、一会儿加黄豆、一会儿吆喝几声将要偷懒的毛驴。
鼻子闻着豆腐坊,独特的气味,憧憬着未来的生活,石磨嗡嗡作响,用力推着时光缓慢流动,磨老了自己、磨大了孩子、累死了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