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国公沐家,在大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作为大明的五大国公家族之一,黔国公世镇云南,虽然在京城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却可以看做拥有世袭封地。
当今皇帝推行的分封,之所以被人相信。就是因为有黔国公沐家的例子在,人们相信大明皇室的信誉。
在皇帝允许封臣在京城建造府邸、并且准备给黔国公赐宅后,黔国公沐家的地位,眼看就水涨船高。
没想到当今黔国公年纪轻轻暴卒,这让得知消息的锦衣卫高层,感觉到其中蹊跷。
尤其是徐本高动用信鸽把这个消息紧急传回,更是预示着这件事的背后,绝没那么简单。
看到这个消息的锦衣卫指挥使郑士毅、协理他掌管北司房的方弘瓒,都感觉到棘手,不知如何告诉皇帝。
“要不再等一下,等更确切的消息传来?”方弘瓒试探着道。
郑士毅一瞬间有些心动,但是想到皇帝制定的各种规矩,又颓然摇了摇头,说道:
“按照陛下制定的规矩,这种紧急传递的绝密信息只要宫门开启,就应该第一时间送过去。”
“即使后续被证伪,也不算我们的过失。”
“但是如果不送,后果你是知道的!”
现在把消息送过去,固然有可能让皇帝大怒,因此遭到迁怒。但是如果不送,后果会更严重。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郑士毅,知道自己耽搁不起。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本就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如果对皇帝隐瞒这种重要的消息,那他可以肯定,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绝对干不下去――
毕竟皇帝早就拿陆炳的例子,告诉锦衣卫的人员,皇帝最需要的是忠诚,其它都放在这后面。
所以,郑士毅收拾一下心情,冒着被皇帝迁怒的风险,把消息送入宫中。
乾清宫中,正在处理陕西事务、安排把陕西文官转为文职军官的朱由检,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雷霆大怒,喝令道:
“查!”
“给我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查清楚。”
“堂堂大明国公,不能不明不白暴毙!”
让锦衣卫搜集云南的资料,并且要立刻派遣人员,快马加鞭去云南调查。
不知沐启元因何而死的他,甚至猜测这是有人在阻挠自己分封,拿沐启元的性命,警告那些想分封的勋贵。
这让他的心中,着实暴怒不已。起身来回踱步,揣摩这件事的影响:
『如果一位封地贵族,都能不明不白地暴毙。』
『那么去海外就藩这件事,又有多少勋贵会热心?』
『看来要制定个政策,让他们更加安心。』
如何让封地贵族更安心,办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扩大他们的权力。
朱由检虽然不愿这么做,但是在发生沐启元暴卒的事情后,为了让封地贵族安心,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些动作。不能因为沐启元暴卒,影响分封大计。
现在,他只能期盼这件事内情很简单,不会让自己更为难。
――
贵州,贵阳府,已经抵达这里半个多月的徐本高,在得知沐启元暴卒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事情重大,用携带的信鸽传回京城。
从京城过来的他,早就在锦衣卫内部,得知皇帝要分封的消息。沐家作为大明分封的实例,当然很受关心。
所以,在川贵总督朱燮元等人,在因为沐启元的暴卒,担心云南方向的战况时。徐本高这个西南镇抚使,更担心的是对分封政策的影响。
看到朱燮元和袁崇焕两人,仍旧为出兵之事争论不休,徐本高急得说道:
“两位老先生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争这些?”
“不把黔国公的事情处理好,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将来都要受苦!”
朱燮元闻言大奇,不知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询问道:
“沐启元是被他母亲宋夫人毒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此受苦这句话,又是从何而来?”
袁崇焕同样不解,不知徐本高何意。
徐本高急得跳脚,解释道:
“圣上有意分封,京城锦衣卫早已传遍了。”
“如今实际分封的黔国公出了事,你说对分封有没有影响?”
“京城盼着分封的勋贵,会不会埋怨我们?”
和朱由检担心的封地贵族不安不同,徐本高担心的是,皇帝有可能因为沐启元的妄为,对分封更加谨慎。
毕竟他在贵阳,得知的事情更多,知道沐启元所作所为,已经称得上谋反。
如果皇帝因此对分封的贵族有疑虑,进一步限制封君的权力,那些盼着分封的勋贵,一定会恨死他们。
朱燮元和袁崇焕听到徐本高的说法,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真的像徐本高所说,对分封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们这些西南的军政大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未来的封君记恨。
甚至不止他们,两人现在就有些担心,沐启元所做的事情传回京城后,皇帝对奢安之乱平定后让有功将士世镇的承诺,到底能不能兑现?
如果因此影响到军心,他们会后悔莫及。
朱燮元想到这里,似乎毫无办法,忧心忡忡地向徐本高问计道: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徐本高见朱燮元这个样子,怀疑朱燮元在故意针对自己。但他这些日子确实有些维护袁崇焕,以至于袁崇焕这个负责军政的护军使,有底气和总揽全局的朱燮元在军事上争论。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自吞苦果,说道:
“当务之急,是要给黔国公的事情定性,不能说成谋反,让陛下起了戒心。”
“但是他为何被毒死这件事,还要有个说法,要有官员顶罪。”
朱燮元闻言不答,看向一直喜欢和自己争执的袁崇焕。
在和这个人共事之前,他是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有下属这么大胆,想要把上司架起来。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派傅宗龙总揽四川的战事、而没有把袁崇焕派出去――
早把这个人派走,就没有这么多事。
袁崇焕却不觉得自己多事,在辽东立功的他,觉得朱燮元等人和土司打仗得到的赞誉,都是夸大言论。
皇帝如果把自己任命为总督,而不是什么劳什子护军使,他早就把奢安之乱给平了,而不是拖延到这时。
面对朱燮元的目光,袁崇焕丝毫没有畏惧,高声道:
“黔国公的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和他有龃龉的云南巡抚和巡按必然有责任。”
“制台当以陛下所赐尚方剑,把云南巡抚谢存仁、云南巡按余,押回京城问罪。”
“此事自有朝堂诸公明察,我等问心无愧。”
朱燮元听到他这番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询问徐本高道:
“真的能这样吗?”
“我手上这把尚方剑,有没有这个权力?”
“徐镇抚使不是说,只有得到护军和锦衣卫确定才能用吗?”
“二位能不能签个字,同意我用尚方剑?”
徐本高急得要哭了,深悔自己前些日子给袁崇焕撑腰,把这番话说出来。此时他急忙解释道:
“那是针对和外敌通信的规定,由护军和锦衣卫把书信内容记下来。免得说不清楚,以后被人诬陷。”
“其它军政事务,朱总督可以完全决断。陛下赐朱总督尚方剑,就是为了授予全权。”
“总兵以下皆可军法从事;总兵及以上可用尚方剑解职,押送京城问罪。”
朱燮元实在不敢相信,似乎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尚方剑权力这么大。接连问了几遍,在袁崇焕和徐本高都确定他能用尚方剑把云南巡抚和巡按押回京城问罪后。方才一声令下,唤来自己亲卫,下令道:
“云南巡抚谢存仁、巡按余,与黔国公沐启元相互攻讦,以至酿成此变。”
“着令立刻解职,押回京城受审。”
“川贵五省护军使袁崇焕,暂代云南巡抚。”
令牌既下,亲卫立刻听令。袁崇焕和徐本高二人,则是目瞪口呆。
两人都实在没有想到,朱燮元竟然借这个机会,把袁崇焕赶去云南。
看着朱燮元冷峻的目光,袁崇焕想要争辩,却又没说出口。因为他已经认识到,自己但凡敢说半个不字,朱燮元绝对不介意,用尚方剑把自己解职,同样押解回京。
那时自己纵然有老师好友庇佑,不会真的问罪。但是风评却必然下降,被认为不会做下属。
这对致力于立下大功、重回辽东的袁崇焕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放下在朱燮元这里夺权的想法,安慰自己去云南能独立带兵,不在这受朱燮元的气。
所以,他接受了这个命令,打算带着自己召集来的旧部,前往云南赴任。
不过这还没完,朱燮元在他接受命令后,立刻又提醒道:
“到了云南,袁护军一定要谨守本职,不要肆意妄为。”
“云南官兵的任务,是收复川南的乌撒府,然后沿着河流,再去攻打水西。”
“具体怎么打我不管,但是若抗命不遵、把本官的话抛之脑后,那就别管本官再请出尚方剑。”
警告了袁崇焕一下,朱燮元向徐本高道:
“徐镇抚使,本官这对尚方剑的使用,应该没有出错吧?”
“镇抚使好好记录,以后上报朝廷。”
徐本高这个时候,已经看得呆了。终于知道朱燮元一个没打过仗的文官,为何在奢安之乱爆发后节节高升,肩负五省重任――
这是真正的统帅,而不是高第和王之臣那样的庸人。自己和袁崇焕拿对高第和王之臣态度对他,那是认错了人。
所以他这时候很快摆明态度,表示自己已记下一切,回头上报皇帝。
然后又催促袁崇焕,赶紧去云南就任。
他现在已经知道,两人加起来都斗不过朱燮元。更别说他在临行前,就被皇帝嘱咐给朱燮元提供支持――
如果皇帝知道自己来到贵阳后不但没有提供支持,反而还伙同袁崇焕打算夺权,绝不会袒护自己,而是把自己撤下去。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对自己的姻亲钱龙锡说声抱歉,想把朱燮元像高第、王之臣一样顶走,他和袁崇焕加起来也难办。
此时,身为五省总督兼贵州巡抚、又把提督和护军使赶去四川和云南的朱燮元,已经完全掌握了统领贵州兵马的大权。
训练了数月兵马朱燮元,在袁崇焕离开后一刻也等不及,用闵梦得之前定下的计策,命令袁崇焕率云南兵马下乌撒,傅宗龙率四川兵马出永宁、下毕节,自己亲率大军驻陆广,逼迫叛军决战。
贵州毕节等处总兵官许成名先立一功,从永宁出兵成功收复了赤水卫。
安邦彦闻之大为震惊,派兵分守陆广、鸭池、三岔等要害地点,并且派出一支兵马佯攻遵义。自称四裔大长老,奢崇明号称大梁王,合兵十余万,先犯赤水。
朱燮元探知此事大喜,他最不怕的就是和叛军决战,而是担心他们龟缩在水西不出。
在得知安邦彦叛军的动向后,他向许成名授计,把叛军诱至永宁。又派遣总兵官林兆鼎从三岔入,副将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攻打叛军巢穴。
安邦彦自恃勇力,打算先破去永宁这边的明军,再去抵挡诸将,急着率兵索战。
四川总兵官侯良柱、永宁监军道臣刘可训,率领一万三千兵马,挡住了安邦彦十万大军。
许成名见他们打成这样,率领兵马回援。
安邦彦顿时抵挡不住,占据五峰山、桃红坝,依靠地利防守。
到了此时,叛军已经可以说是瓮中之鳖。取胜已经只是时间问题,区别只在于是否能够全歼。
许成名想要稳一稳,等更多的兵马前来,完成朱燮元的谋划,毕其功于一役。
侯良柱却等不及,数日后觑到一个机会,率军冲击敌阵,许成名等将领一起跟上,打得叛军大溃。
混战之中,许成名部将赵国玺、雷应乾等,追斩安邦彦于红土川,得其全尸。但是被蜀兵拦截,绕道数日才回去。
此时侯良柱和刘可训两人,已经把斩安邦彦的功劳,给了侯良柱儿子侯应深;斩奢崇明的功劳,给了刘可训儿子刘正华。
蜀兵和黔兵之间,开始在功劳上争起来。
傅宗龙在后方没有赶上这场仗,朱燮元同样如此。而且他这个川贵五省总督因为兼任贵州巡抚,被蜀兵认为偏袒黔兵。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把锦衣卫西南镇抚使徐本高请来,请求他来决断――
毕竟锦衣卫的职责,就有记录军功。
再想到同样有记录军功职责的护军使,朱燮元感觉到了设立护军体系的必要性。如果有护军使和护军校尉一直在前线记录,蜀兵和黔兵争功的事情,很难这样闹起来。
徐本高看着侯良柱和刘可训的报册,就感觉到不对。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安邦彦和奢崇明正好被两人的儿子给斩了。
所以他对两人的报册,那是一万个不信。但是侯良柱和刘可训又确实在这一战立下大功,里面还关系到蜀兵和黔兵之争。他这个锦衣卫镇抚使不敢轻易决断,只能把这件事情上报,请求朝廷裁决。
同时,他把奢安叛军主力被消灭的消息,通过飞鸽传书快速传递出去。让京城的皇帝和大臣知道,奢安之乱即将被平定。
朱燮元已派遣使者,前去招降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