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日,常朝。
朱由检在上次常朝上放出信号之后,经过几天的酝酿,等来了期待的事情。
国子监司业朱之俊上书,弹劾陆万龄等人借口捐资建祠、诈骗富户监生,请求逮捕审问。
这件事拿捏得极好,朱由检心头想了一下,不觉大为称赞。
陆万龄只是个监生,按理说捉拿他的事情不应该拿到朝会上。但是这件事偏偏就拿到朝会上来说,是因为陆万龄的身份,和魏忠贤有点关联。
此人最为人熟知的事情,就是在天启七年五月上疏,把魏忠贤诛东林,称为“厂臣之诛少正卯”;把魏忠贤编撰《三朝要典》,称为“厂臣之笔削春秋”。请求在国子监西敕建魏忠贤生祠,还一同祭祀孔子。
这种玷污圣人的行为,被前任国子监司业林焊坚决抵制。陆万龄一伙人却直接凑集资金,送到林焊面前逼他倡导捐献。林焊气得当场拿笔涂抹,在当天晚上就把乌纱帽挂在棂星门上,收拾行装逃离京城。
也因为此,林焊被魏忠贤削去官职,和他同一天受到惩处的,还有姜曰广、庄际昌、胡尚英、朱继祚、丁进五位翰林院词臣。
这件事闹得挺大,朱由检有所耳闻。所以他觉得朱之俊弹劾陆万龄这件事,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些人似乎想通过这件事,试探自己对魏忠贤的态度。如果集资建生祠被定性为犯罪,事情就好玩了。
“自己不出头露面,想用这点事让我冲锋陷阵。”
“你们这些人想得挺美,想夺权就自己上阵吧!”
朱由检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因为他们放出一点饵就上钩,直接把奏疏交给三法司,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看着处理。无论三法司怎么审判,他都不打算干涉,看看阉党和阉党的敌人,哪方更为有力。
即使已经决定解决阉党,朱由检仍旧没有明确表态,打算让阉党的敌人攻击得更猛烈些。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尽量收回权力——
只有阉党和敌人相互斗争,他们才需要自己支持。自己也能在这个过程中,尽量把让渡给文官的权力收回来。
然后,朱由检又看到李养德乞求回乡守制。因为他已经上疏三次,朱由检有感他孝心可嘉,按例批准他回乡守制。阉党一位大员,就这样离开朝堂。
这件事看似正常,但是结合前几天陈殷回乡守制,朝堂的人明显察觉到,风向开始转变。
杨所修更是受到鼓舞,觉得崔呈秀回乡守制的事情,已经为时不远。只要他再加把劲,就能参倒崔呈秀。
阉党内部的混乱,已经愈演愈烈。
魏忠贤也察觉到风向不对,同样做出安排。他没有打算和参劾陆万龄的人纠缠,直接让刑部尚书薛贞给陆万龄定了个敲诈富户的罪名,拿去试探皇帝。
在见到皇帝之后,魏忠贤当即跪地请罪,乞求停止建祠。
朱由检见到这一幕,急忙亲手把魏忠贤搀扶起来。询问他为何这样请求,得知是因为陆万龄之事,看着他敲诈别人的案卷,叹息道:
“不过是一个监生敲诈而已,这件事与厂臣何干?”
“陆万龄打着厂臣的名号胡作非为,是在败坏厂臣的名誉。”
“厂臣是受害者,无需向朕请罪。”
魏忠贤颤颤巍巍,再次向皇帝乞求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老臣难辞其咎。”
“恳请陛下下令,停止建造生祠。”
朱由检闻言皱眉,似乎对陆万龄的事情极为气愤,向魏忠贤道:
“国家的事情就是那些臣子败坏的!”
“他们就像陆万龄一样,打着朝廷的名号胡作非为,朝廷甚至不知道有那样的事。”
“朕就允了厂臣所请,停止建造生祠。”
魏忠贤听得心中一颤,没想到皇帝真的下令停止建造生祠。正当他开始琢磨皇帝态度时,又听皇帝说道:
“所有为生人建造的祠堂,从现在一律停止。”
“没有朝廷下诏,以后任何人不得建造生祠。”
“已建成的生祠保留原样,未建成的生祠从现在停止。”
“让他们把搜集来的钱粮运到京城,先帝修建陵墓,还需要人捐献呢!”
说着,朱由检让人找出一份奏疏,让魏忠贤仔细观看。
魏忠贤虽然不通文理,这些年每每看帖看账,也颇识得几個字了。认出这是工部请求开捐纳的奏疏,一下子就列出二十六条。
看到这些之后,魏忠贤也难怪皇帝要停止建造生祠,搜刮钱粮为先帝修建陵墓。
这让他心中稍微放下了心,觉得皇帝并不是特意针对自己。而是朝廷的财政确实紧张,皇帝想搜刮钱粮。也不知道谁提到修建生祠的钱粮,让皇帝盯上了这笔钱。
想到陵工大概要花费二百万,林丹汗封贡又要花费几十万。也难怪皇帝会急了眼,到处搜刮钱粮。
果然,朱由检又拿出一堆报灾的奏疏,向魏忠贤道:
“朝廷缺少钱粮,财政入不敷出。地方又有天灾,需要朝廷赈济。”
“如今也只能找一点算一点了,希望能少一些捐纳,少些人搜刮百姓。”
对捐官这种事情,朱由检是极度反感的。因为捐官的人要收回成本,那就必然贪污受贿。这对朝廷来说,完全是饮鸩止渴。
所以他在听徐应元、王永祚提到建生祠的钱粮后,便决定以搜刮钱财名义,停止建造生祠。
魏忠贤听到这里,更加确认了皇帝的想法,当即就笑着道:
“陛下若不愿意开捐纳,不如让朝臣捐助陵工。”
“每人捐助二百两,能解燃眉之急。”
朱由检闻言哂笑,不愿意逼人捐助:
“二百两对有些臣子不值一提,但是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逼着他们贪污受贿。”
“朝廷即使缺钱,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对海瑞那样的清官来说,这是在逼良为娼。”
说着,朱由检向魏忠贤道:
“厂臣辅佐先帝,立下功劳无数。”
“朕这里有一件事,想请厂臣参详。”
魏忠贤侧耳倾听,只听朱由检道:
“朕给草原上的首领册封顺天爵位之后,就在想能不能设置一种爵位,有相应的待遇,却不发放爵禄。”
“而且这个爵位只让人终身拥有,不能世代承袭。”
“厂臣说这种爵位,有人想捐纳吗?”
魏忠贤当即说道:
“陛下想的是极好的,若有这种爵位,老臣第一个捐纳。”
朱由检呵呵笑道:
“厂臣的家里已经有三人有爵位,按理说是不需要这种爵位的。”
“但是厂臣能带头也是极好的,可以让有钱的内臣和大臣,给家中子弟捐纳这种爵位。”
魏忠贤讪讪而笑,知道自己家里的爵位来得不光彩,但是皇帝既然赐下了铁券、现在还特意说出来敲诈自己钱财,意味着他已经认可这三个爵位。
对现在的魏忠贤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让他更在意了。皇帝现在要他出点钱粮,魏忠贤也就认了。
这时朱由检道:
“秦汉有二十级爵位,第一级就是公士。”
“朕决定把这个爵位称作公士,除了没有爵禄也不能世袭外,享有世袭爵士的其它待遇。”
“厂臣说这个爵位,定价多少合适?”
魏忠贤却没有立刻言说,而是询问道:
“还请陛下详说,世袭爵士是什么待遇?”
“等同几品官员?”
朱由检皱着眉头,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定下新设的子爵、男爵、爵士待遇。这件事有点麻烦,他不能轻易定下,所以就转而道:
“暂时就等同正七品吧,可以让他们拥有秀才待遇。”
“主要就是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犯错受刑需要先革去爵位。”
“无论原本的户籍是什么,都可以在南北直隶之外、居住十年以上的地方落为民籍。”
“还可以佩剑游历,只需要拿着公士凭证,不用携带路引,就能花钱使用驿站。”
“遇到事情还可以向当地官府和两京通政司上书,有司必须回复。”
这么多权力下来,朱由检觉得应该有人捐纳。尤其是那些军户、匠户,还有迁到外地的民户,如果有人发家,应该会花钱捐个公士,方便在当地落籍。
还有允许佩剑游历、免除徭役、见官不跪、免于受刑等特权,应该也能让有钱人心动。朱由检打算在大明的富人阶层,打造出公士阶级。
所以他又补充道:
“公士为宫廷爵位,收到的钱粮直接纳入内库,由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太仓银库和节慎库的涂文辅收取。”
“公士凭证也由宫中开具,用专门的印信和纸张发给各地。各地镇守太监收到钱粮运送京城,用于先帝陵寝。没有镇守太监认可,任何人不能剥夺公士身份。”
“这件事就交给司礼监去办,厂臣和王掌印主抓,一定要办好了!”
“司礼监发出的凭证、内库收到的钱粮,一定要能对上账,不能少了分文。”
听到皇帝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和王体乾、涂文辅,对各地镇守太监也加了担子。魏忠贤觉得这件事一定要办好,捐纳数额也不能定低,斟酌之后说道:
“有这么多优待,老臣以为应该定为一千两。”
“臣愿为家中所有人,都捐纳公士爵位。”
说着他统计了家中人口,当即就表示要捐纳五万三千两。
朱由检哈哈大笑,拍着魏忠贤的肩膀很是满意,当即就夸赞了一通,说厂臣公忠体国,不愧是先帝临终前托付大事的忠臣。过些日子自己还有一件大事交给他办,办得好另有奖励。
魏忠贤心里痒痒,不知道皇帝说的大事是什么。决定等会儿就去找徐应元,问他知不知道。
想到徐应元,魏忠贤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个以前的好友了。这让他的心里,不由有些不安。
再说朱由检这边,顺利和魏忠贤定下了捐纳公士所需要的数额。当即就决定把收缴的生祠钱粮,按捐纳公士计算。无论是银子一千两还是粮食一千石,都给那些人授予公士爵位。各地建造的生祠不少,捐献者应该有不少人。
魏忠贤面上带笑,其实心里在滴血。皇帝这样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每个捐献建生祠的人,都要凑足一千两或一千石,否则他们的捐献就不算数。但是捐献者的数量还不能少,否则皇帝肯定会对主抓这件事情的自己不满意。
可以说,魏忠贤回去之后,要逼迫下面的人捐献,尽量让每个曾经捐献的人都凑足一千两或一千石,授予公士爵位。
这样做对他的名声肯定会有损失,那些为名利而来的阉党依附者,说不定还会翻脸。毕竟他们大多身有功名,这些公士的待遇他们早就拥有了,不需要花钱捐纳。
即使捐纳,监生也比这划算多了,还有可能做官。
所以魏忠贤盘算之后,决定让大学士黄立极带头捐纳,让官员顶上去一部分。
反正给天启皇帝修建陵墓的费用也就两百万,只需要凑够两千人,就能收到这个数额。朝廷的其它花费,该由户部操心。
只是就在这时,他又忽然意识到,皇帝说的大事是什么了:
“肯定是封贡!”
“在陛下看来应该没什么事比这件事情更大了,这是他登极后力推的第一件事。”
“听说陛下打算在朝廷不认可顺天爵位时,用内库的钱给那些顺天贵族发放爵禄。”
“所以我要收取的钱粮不能止于两百万,还要增加几十万。”
想到自己要想办法挣钱给草原上那些人,魏忠贤心中就有几分不快。决定让阉党大臣出面,让朝廷认可封贡。
这样一来,爵禄就会由户部发放,不需要自己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