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失笑,不行吧。考场的监考官员会检查得很仔细,女孩子是混不过去的。
小女孩的大眼睛立时就填满了失望。先生,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识字?
鹿鸣涧想了一下才说,若你目不识丁、口不能言,外面来的人再会说,说再多纷纭的事情给你听,你也全然听不懂。当然,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来问我这个问题了。你觉得,读书识字有没有用?
小女孩“唔”了一声,还是似懂非懂。不过她最后笑了,和鹿鸣涧说,我喜欢听先生讲故事,但先生讲得太少太慢了,识字以后,我偷偷去书坊瞧册子,已经看得超过先生讲到的地方了。
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小女孩小声继续说,所以,就算不能科举考试,读书识字还是有用的。将来,要是先生您出去了,或者您老了讲不动了,我也能和您一样,坐在坊间那棵树下,给小孩们讲故事!
鹿鸣涧也笑,摸着小女孩的脑袋说,你真棒。将来,等我们喜宝给小孩们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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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看来,鹿鸣涧年轻貌美、武功高强,坐享一坊、地位超然,是说不尽的幸运和风光。但她其实觉得,这些所谓的“风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虽然有时候避免不了又累又气,她逐渐理解了章放撂挑子的解脱行为,但瞧着长乐坊一天天像样子了,总体来说,鹿鸣涧还是开心与满足的。
只是,在什么也不想练功的时候,在做教书匠的时候,在屋子里关着门饮甜茶、看画本的时候,她才特别快乐。
如今,“素手剖心”鹿妖女的名号早就传了出去。
恶人谷的人喜欢她,说她仁心玉面,这双皓腕素手,剖心挖肺,能活死人而肉白骨;浩气盟折在她手里不少前锋,则恨得牙根痒痒,对这称号的解读可就不同了——骂她美人面、蛇蝎心,徒手打穴、穿心蚀脉,狠辣已极、可谓恐怖。
她不在乎人们如何臧否她,她介意的是,“素手剖心”这个称号好土——
尤其是跟师父的“无碍闲心”还有二师父的“墨颠黑白”一比,就更是俗不可耐!!!
……不知道是哪个不入流的江湖说书人给我起的,抓住了定要狠狠打其一顿。
一想起这称号来,鹿鸣涧就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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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没我想象中的甜。”
唐珂干的是卖命的行当,对鹿鸣涧说这些私刑啊酷烈啊之类的话题没什么感触,她习以为常了。反而是因为她从前没吃过甑糕这种甜点,尝了觉得颇为失望。
“要不我去把那姓罗的做了。”唐珂舔了舔牙齿内侧,隐隐觉得黏黏的,不太习惯,含含糊糊道,“你答应的他们,我可没答应。”
唐珂以为鹿鸣涧还选在此处观察甘园,是仍存了灭口的心思。
“不用。”鹿鸣涧没规律地戳着碟子里的红黑色甜点,似乎也觉得腻了,“如果那姓叶的是坚守承诺的好人,那你杀不了姓罗的;而倘若他不是,那你不用杀,姓叶的自己就会动手。”
唐珂不解:“他自己动手?这是为何?”
“你以为他说要帮姓罗的安排假身份,还亲自送他走,是什么好人好事?这才是把他牢牢捏在了手里。姓罗的提供的情报老实、详尽、有用就罢了,如有耍滑头……姓叶的不是个好相与的。”
鹿鸣涧吐了个枣核在手心,拇指与食指将其捏住,把玩着。
“今后,即便罗老头想再通过别的渠道、靠野路子改换新身份,只要有第一个假身份的痕迹在,姓叶的总有办法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罗老头这辈子,都别想彻底逃出小叶大人的五指山咯。”
唐珂无奈:“你们爱读书的心都脏,想得真多真复杂。要我说,我一弩射他个对穿,啥事莫得。”
鹿鸣涧缓慢地又吃了一口甑糕,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两人都没了话。
似乎是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唐珂少见地用踌躇语气打破了沉默:“阿涧,其实我知道那姓叶的追查的事情,是姓罗的和哪个组织勾结的。”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鹿鸣涧意料。
她叼着木签子,斜着圆眼睛乜唐珂,确认道:“你知道?”
“那些刺客用的暗器。”唐珂自袖中摸出一枚圆镖,举起来给鹿鸣涧看,“就算是故意替换成了大路货来掩饰身份,但危急情况下的手法是做不了假的——他们都是‘铜钱会’的人。”
“铜钱会……”鹿鸣涧沉吟着,努力回想着她关于这个势力的已知情报,“也算是个老组织了,曾经如日中天,只是近年来才消沉了。”
“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其实不是唐门嫡系出身的。”
唐珂化了很朴素土气的妆容,比她实际上的长相刻意变丑了几分,也遮挡了她本身冷艳的气质,但说这话时,她的神情和语气,又与平日里她戴着银面具示人的威势一般无二了。
“硬要说的话,我最后一个混过的江湖势力,就是铜钱会。”
鹿鸣涧摇了摇头,惊讶有一点,但不多:“你确实没提过。而且我说起‘你们唐门’云云时,你也从不否认。”
唐珂冷哼一声,抱着手臂靠在窗框旁,目光望向繁华热闹的街上:“我爹抱着我从唐门逃出来以后,就投效了昔日搭档所在的铜钱会。再后来,他染上了‘逍遥芙蓉散’……债台高筑。为了还钱,他接了替人锒铛入狱的任务,最终被判流放北地。”
鹿鸣涧吓了一跳:“流放北地?你爹现在还活着?我之前还以为……”
“以为他死了。”唐珂满是嘲讽地轻笑道,“我有时候也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鹿鸣涧顿悟:“阿珂你说的赚钱是个无底洞,原来是要替你爹还债!”
“不仅还债。”为了区别于唐门装扮,唐珂故意将鬓发留下了松散潇洒的凌乱几绺,她用力朝上呼了口气,让这些垂发被吹动又落下,“还得给他买那妈卖批的药。三天不吸,他个没出息的瓜皮老头就恨不得要寻死觅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