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最终听从了陈迁时的建议,没有换掉大肚子葫芦。她嫌它臃肿,他便帮她背着。
陈迁时换上了原先宽松的道袍,驮个大葫芦也不难看,反而还生发出些得道高人的气质,越发出尘。
红衣教之事后已过半年,那所谓的“真空香印”终于消失殆尽,如今就算阿萨辛等高层与鹿鸣涧对面而立,也不能识别她曾经与红衣教有旧了。
安全第一,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陈、鹿两人既结为了实质夫妻,患难以后更蜜里调油,分外难舍难分。这一路游山玩水,惬然写意,一个充满了对归家的期盼与喜悦,一个则隐隐对见家长一事紧张忐忑,只是佯作轻松。
在酒泉郡购置了一架驼车,除去清水、吃食、帐子等必须的东西,又采买了诸多货物、特产,好吃的、好玩的,塞了几乎半车。鹿鸣涧一再说够了够了,可陈迁时头一次登门,唯恐“老丈人”不满意,总想着再多带些东西——毕竟,那不是东西,是咱满满的诚意。
最后,还是二人雇来的赶车役夫拦住了他。这黑脸汉子笑道,老爷,再装下去,您二位坐哪儿啊?
陈迁时这才哽住作罢。鹿鸣涧难得见他因为不聪明而吃瘪的模样,笑得直打跌。
车夫是从酒泉郡的官驿门口雇来,专跑这一路线的熟手,避着马贼们常活动的路线,从龙门荒漠穿过时,比去年鹿鸣涧随着商队走得还要快些。引得她暗自啧啧称奇,对陈迁时咬耳朵道,术业有专攻,人家跑专线的果然是精益求精。
快要到龙门客栈时,一辆大车迎面而来。它刚从客栈驶出,与陈、鹿二人的车擦肩而过,背道而驰,而且行得很快。
鹿鸣涧喜欢品味百态风景,经常是兴致勃勃掀起着窗帘,不管是人潮拥堵的大街小巷,还是空无一人的壮美自然,她都看得津津有味。甫被这车一阻隔视线,她便隐约记起了什么,赶紧放下了帘子,缩回脑袋。
陈迁时瞧她面色一变,收了笑容,忙问:“怎么了?”
“刚才那车……赶车的脸上虽戴了个面具,但我记性很好。”鹿鸣涧转着眼珠子,“我感觉他好像是,以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唐门。”
陈迁时压低声音,警惕地握紧了剑鞘:“你仇家?”
鹿鸣涧缓缓摇头:“……不算。”
陈迁时不解道:“那阿涧为何忧虑?”
鹿鸣涧抬眼望向陈迁时:“迁哥儿,‘无双影’夫妇的名字你可听过?我觉得刚才那人,就是‘浮光掠影’唐瓜。”
她如今成熟许多,对章敛的死早已不归因于云喜、唐瓜和玛雅,想起唐瓜把她从无盐寨火场里抓出来,其实他还算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
陈迁时经她提醒,想起江湖上是有这么号人,但从无打过交道,没什么印象。
“唐瓜与他侠侣‘流光囚影’玛雅焦不离孟,他既然在,那明教女人一定也在刚才的车里。”鹿鸣涧抓着膝上裙子,咬着唇分析,“据我所知,他二人早已投了浩气盟,为何出现在这儿……他们来的方向,那头岂不是只有长乐坊?!”
陈迁时马上意识到了鹿鸣涧的猜测,那种糟糕的可能性。
可他只能拉过鹿鸣涧的手,揽了她肩膀宽慰道:“你先别关心则乱。那一车人能有几个,再瞧他们行色匆匆的,即便是真对长乐坊做了什么,也定是铩羽而归。”
鹿鸣涧一想是这么个道理,稍微安下心,往陈迁时怀里靠了靠,自我安抚般道:“没错,‘无双影’早就从良了,不做从前满手血腥的买卖了,据说后来多是给人善后,说不定倒是来营救伤员的……”
她提高声音,对前面驾骆驼的车夫道:“师傅,咱们就不停客栈了,补充物资之后便连夜赶路。”
黑脸大汉车夫吆喝:“夫人,可以是可以,但得加钱!”
“加多少?”
“嘿嘿,三倍。”车夫贼兮兮回头笑。
鹿鸣涧心中正担忧忐忑,焦躁不已,虽然知道加钱的要求合情合理,可车夫赤裸裸的敲诈态度,让她很想发火。
陈迁时忙拉住她,高声喊着:“加得加得,你只管走就是。”
“好嘞!老爷大气!”
车夫喊了一声,就跳下车去找龙门客栈补充物资了,而本来准备与金香玉等人见面叙叙旧的鹿鸣涧也没了心情,干脆没下车。
陈迁时瞧她心神不定,道声“等我”,便自行飘去,找金香玉买了两壶冰镇甜茶,趁着风味口感最佳的时候拿回来给了鹿鸣涧。
“你爱喝这个。”他记得。
鹿鸣涧拧开一壶便仰头闷了,让透心凉的感觉驱散了心头几丝沉郁。
她抹抹嘴,将剩下一壶递还给陈迁时:“你也尝尝,好喝。”
“我不爱喝甜的,就是专给你买的。”陈迁时摇头,推回给她,“你刚牛嚼牡丹了一壶,这壶就自己留着慢慢享受吧。”
鹿鸣涧脸上红了一瞬,低头道:“对不起,迁哥儿,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什么?我若是这样都不担心你,阿涧才该杀我来。”陈迁时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只盼早日见到章前辈,你也好不再魂不守舍。”
“嗯。”鹿鸣涧抱着装了茶的冰凉水壶,感觉到驼车晃晃悠悠,又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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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跑死马。连绵的昆仑山脉明明早就看见了,可长乐坊总也不到。
驼车过了荒漠便换了马,放开蹄子跑时,马车在山路上十分颠簸,正如鹿鸣涧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越来越近时,她更是没有来由地慌。
再拐过两座山头就能到长乐坊了……她抓紧了陈迁时的手,掌心汗涔涔的。
看见了!终于看见了!
她目力极好,胳膊支在车前,伸长了脖子望向坊南门书写着“长乐坊”三字的青黑石头牌坊——
其上字迹漫漶,似被火烧过。后面那条为她所熟悉的街道,焦黑挠折,瓦砾破缺。
鹿鸣涧的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