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辛花费重金,在多处红衣教据点和边远之地,秘密打造了一批魔窟,内里遍布声色美景。
“一开始,他只是派人去贫苦乡村挑选一些四肢发达,但头脑欠灵活的壮汉,以麻药迷倒后带入这些魔窟。当这些汉子醒来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富丽堂皇的陈设,以及美女醇酒的款待,阿萨辛告诉他们,这就是所谓的‘天国’和在天国的美妙生活,并让这群人肆意享受。数日之后,红衣教会再将他们麻醉,送回原来的村落。”
鹿鸣涧猜到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生歹毒的法子……这些汉子经过了醉生梦死的享受,便被钓住了,再也难以忍受原本的生活。”
商十九道:“正是。红衣教告诉他们,只有听从阿萨辛的指引,为实现红衣教的理想世界而做事、立功,死后才能重新进入那个梦中的‘天国’——这就是红衣教那些最早的、最忠诚的男奴们的由来。”
陈迁时叹道:“即便这些人他日得闻骗局,可身与心皆已被摧毁,煎熬亦无止了。”
“后来,阿萨辛尝到了这个套路的甜头,便改进了一些魔窟,也优化了一些流程和话术,让一批更有本事的、更有影响力的男子也栽了跟头,上了他的当——这里面,就有我亲近的人。”商十九续道。
他戛然而止了,沈绛张了张嘴,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商十九如果想说,一定便告诉他们几个了。他既然没有主动说下去,作为朋友,他们便不该引起他的苦痛回忆。
一时气氛压抑,众人默然片刻,还是鹿鸣涧先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她口吻轻松地笑道:“看来为今之计,咱们最好是能寻个绝对安全之处,躲上个半年——哦,没什么绝对安全之处,那就相对安全,散开各寻也行?”
沈绛望着鹿鸣涧,薄唇弯出一点笑模样道:“我准备申请回天策府总营。”
鹿鸣涧双手拉住沈绛,握在胸前依依道:“嗯,李承恩府主武功高强天下有数,在他眼皮子下面总是好的。听说你们总营铁桶似的,又是官家的地盘,红衣教不可能闯进那处捉你,倒是十足安全。”
陈迁时侧头对鹿鸣涧道:“纯阳宫也很安全。”
鹿鸣涧脸上一红:“嗯。”
她知道陈迁时是在明示,他之前说过的“带你回去给我师父看看”一事,或许可以借此机会直接提上日程。
沈绛以脸颊碰了碰鹿鸣涧的,转而对陈迁时道:“莫要对不起她。”
陈迁时浅笑着:“除非我死。”
鹿鸣涧心里甜蜜,却用肩头轻顶了陈迁时一下:“快呸呸呸!”
拉了拉包袱,商十九对三人抱拳:“那我也回君山总舵待一阵子。正好先将妖女人头奉到师兄坟前。”
众人互相行礼,相约若有机会,下届名剑大会见。
鹿鸣涧与陈迁时并立在戴府门口,目送着沈绛要去长安府交接,上马向左;而商十九亦翻身跃于他的翼翻羽,朝丐帮在长安的分舵去,取道朝右——
一幕特别形象的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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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十九背上,装首级的盒子棱角分明。
随着他行马的颠簸,木盒嘎吱嘎吱地叫,坚硬的棱角和边条撞着他的背。
他想起小的时候,对他最好、陪他最久的那个师兄。
鹿鸣涧和陈迁时都有对他们很好的师父,可商十九没有师,也没有父,只有这个诓骗了他回丐帮的师兄。
师兄姓郑,他捡到商十九时,便已经年纪不小了,没有多大的前途可言,手上功夫倒也不算差。在丐帮里,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
郑师兄的好处在于,他性子温宜,即便是商十九小时候那种臭石头般的顽劣毛孩,郑师兄也带得住他——像赵云睿的茶馆那边放出采水的好活计,郑师兄也很是无私地让出机会,介绍了年幼的商十九去。
郑师兄不是只对商十九好。他带过的小孩儿数不胜数,商十九只是其中一个。商十九长大过程中,性子也好得多了,与许多师兄弟都混得烂熟,也未见得对郑师兄有多少异于常人的亲近。
两年前,商十九游历途中经过长安,想到这位带过他最久、忍耐他最多的大哥,不知他如今过得怎样了,便一时心起,买了郑师兄从前最喜欢的两样酒肉。
商十九至今都嗜食羊脑子。这腥膻的味道好多人闻了都避之不及,可郑师兄以前爱吃,常蹲在台阶牙子上,捧个掀开一半的羊头盖骨,呼噜呼噜地吸食。商十九跟着闻了,腹中馋虫没日没夜地叫,也爱上了这口儿冷癖。
当下,卖热乎羊脑子的摊子还红火,商十九趁烫提了四颗羊头,潇洒地驾了丐帮大轻功“四方行”,兴冲冲去分舵寻郑师兄——
谁知到了地方,随便一打听,商十九便笑不出来了。
郑师兄竟然身在执法堂,已被监禁一周有余!
彼时,商十九闯荡江湖也有日子了,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不少侠行与事迹便被不知哪位受他恩惠的姑娘传颂开了,声名正隆。执法堂见是商十九要见郑师兄,值守的弟子本就怜悯郑师兄,又被商十九塞了银子,方方面面,终于网开一面,放他进去看了人。
商十九如愿见了师兄,心里却很是苦楚,巴不得自己不曾见过、不曾得闻。
郑师兄赤裸的上身虽布满被执法堂惩戒留下的伤痕,但还与商十九记忆中一样结实有力。可他眉眼之间一派枯槁死意,没有了半分当年温柔的神采。
商十九与他面对面盘腿坐了,将酒肉放下,自顾自扯过墙角两个破口的海碗,把烈酒倒得胡乱洒出。
郑师兄端起一碗干了,方抹抹嘴道,小十九,长得比我都高了。
商十九好大一条汉子,嘴巴一扁,差点流下泪来。
郑师兄道,你来得倒巧。再晚几日,恐怕便是白跑一趟。
商十九震惊,师兄,你犯了什么大罪,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