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徒儿。”
章敛发觉自己声音竟然染上了一点哑意,为了掩饰赶紧笑道:“不想着你那小杨先生了?”
“我打算将来游历时去趟千岛湖,正式去长歌门看望她,却是绝不准备改投他处了。”鹿鸣涧摇头,“除非……”
“除非有朝一日为师不在了。”章敛接话。
“快呸呸呸!多不吉利呢!”
鹿鸣涧气急,章敛却大笑:“你看什么菜来了?”
恰逢小二端来了一盘金灿灿和白花花相间的馒头:“咱周记最受小姐们欢迎的‘金玉满堂’来咯!公子,小姐,吃了咱们这最灵验的小馒头,年年都财源滚滚嘞!”
炸过的像金锭子,蒸出的像银锭子,一个个的,造型也捏成了船上长包的元宝模样,委实喜人。
“吉利了!”鹿鸣涧开心,小心挑了个模样周正的“金锭子”夹给章敛,满脸献宝,“师父,你吃这个,这个贵。”
“嗯。”
章敛凑过去,直接叼住了徒弟“进贡”的小馒头,心里突然想起了章放。他小时候也这样过——师兄,你吃这个,这个好吃。也不知道臭小子现在怎么样了,要不,忙完这阵子给他去个信吧。
桌上逐渐堆满了各色佳肴,虽说不上山珍海味,普通人家却定然吃不起。鹿鸣涧才十岁,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且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逐渐不顾形象——埋头在盘子里努力,脑后扎的紫红布巾一晃一晃的,像个跳脱的小动物。
她今日穿着最喜欢的葱绿抹胸裙子,是过年时章敛给钱,她去城里专门自己挑选布料、让裁缝量身做的。平日里,她多是穿着便于行动和劳作的衣物,或是万花谷给年幼女弟子准备的常见制式,那种黑底上下装——
毕竟章敛,不,张秋收,是带着小徒弟暂居长安郊区的万花谷游医,两人是正经打着万花谷的名头在开店。
刚开张时,鹿鸣涧还忐忑地问,那要是给万花谷其他弟子遇见或者登门,师父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是要当场败露?章敛却说不用担心,万花弟子多狂士,彼此孤高,互相不认识的海了去。鹿鸣涧一开始还将信将疑,直到有一次,真有万花弟子结伴来买药,她当场见识了。
“张秋收”师兄侃侃而谈,自言先师乃“药圣”孙思邈一脉之隐士,云游行医时收了自己,而今师父虽早已驾鹤,一身本领却尽数传了他。他也要继承师父遗志,好好培养小徒弟,让她也成为仁心仁德的一代名医,救尽天下病苦伤残。这番话章敛说得是情真意切,教那两位万花女弟子颇受感染,当场便也立志学习他。鹿鸣涧在旁边听得咋舌,直呼师父不愧是黑榜列名的恶人,这迫真演技、这扯谎能力,连自己都要信了。
章敛早就吃饱,只是慈爱地看着能吃的小徒弟,一边想着些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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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师父你看!”
忽地,鹿鸣涧满嘴流油,幸灾乐祸地凑过来小声道,还朝着隔壁桌那边挤眉弄眼。
章敛望去,见是商会联盟的人追上了酒楼,而携手上来的明雪和柳姓女子刚在季兴那桌坐定。刚取下笠帽,柳姑娘现出一副非常符合北方大众审美的明艳长相,两个超大的圆圈耳环更显气色。
原来,商会联盟派人收拾戏台之后,将遭到一定程度破坏或损毁的物品,如地毯、台子本身、门楼、牌坊、台前茶摊等,一一统计,前来索赔了。
柳姑娘略显英气的眉皱起,语气不善道:“我交予你租金时,你们可未曾说过后面还有这些额外的费用!”
商会联盟派来的胡子大叔摊手:“那我们也不知道女侠您招个亲都是这么能打的人呀,动静也忒大了。”
见柳姑娘还想争论,明雪却揽过了她肩膀,安抚地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多说,浑不在意般从怀里掏出四锭金子,丢与了胡子大叔:“够了吧!”
胡子大叔掂了掂分量,笑着拱手:“恭喜明少侠、柳女侠喜结连理,我就不打扰了。明少侠,有需要再联系啊。”
柳姑娘坐下,将一柄鞘刀“咣当”拍在桌上:“不是钱的事!问题是他事先既没说,租赁文书上也无此条款,事后就不该给他!惯着他们了!”
明雪打哈哈:“是他们不对,可咱不给钱,他们一帮子奸商可要拿你的话去搪塞周围被波及的百姓了。到时他们硬是赖账不赔,这些卖茶水、卖水果的小摊贩不是只能自认倒霉?”
柳姑娘默然,才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季兴见二人气氛缓和,才出言笑道:“左右无事,明日咱们便去商会联盟跟他们说道说道,叫他们将租赁文书改了,以后莫要再出这种事端就是了。”
柳姑娘听了,眼睛一亮:“季大哥说的是!”
明雪便又喊小二添了许多酒菜,先是给季、柳二人满上,又站起身来,喜气洋洋朝着整层的食客们抱拳朗声道:“在下明雪,今日与柳含霜姑娘结为侠侣,在座的各位沾个喜气,这顿的酒菜在下都包了!”
“噢噢——”
满层食客掌声雷动,笑着欢呼,“恭喜明少侠”、“恭喜柳女侠”的道贺声起起伏伏,气氛一时高涨无比,快乐洋溢在每个人脸上,除了章敛。
却见那柳含霜亦不扭捏,站到与明雪并肩,红唇含笑,一起给大家抱拳施礼。
鹿鸣涧夹在其中也用力地拍着巴掌:“师父,师父,明少侠包宴了!这是不是就算是婚宴?当天就决定了婚姻大事,跟风雅故事里讲得一样哇!而且他一掷千金的样子真的好英俊,我要是柳女侠,我也顶不住!”
章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傲霜刀……还是柳姓本家的,唉。
心道旁人的事与自己何干,他缓过神,转对小徒弟笑骂:
“小财迷,就知道钱。将来咱包个比这更大的台子,也给你招个藏剑山庄的乘龙快婿,最好是叶姓本家的,钱最多了。”
“好好好!”鹿鸣涧先是使劲点头,继而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得留在师父身边照顾你的,不能嫁人。”
共同生活了一年,鹿鸣涧已大概知道,章敛是生活不拘小节那一卦的,没人照顾虽死不了,活得却也不如何讲究。
章敛失笑:“该嫁就嫁了,不过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喜欢。欸,徒弟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鹿鸣涧一言难尽地看着章敛:“师父,我才十岁!”
章敛理直气壮:“十岁就不能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鹿鸣涧想了想:“暂时没什么喜欢的,但我觉得吧,懂得多的、脾气好的、钱多的、武功厉害的会比较好?”
章敛笑死了:“搁这报菜名呢?你是一点委屈也不受啊?”
鹿鸣涧用看傻子的眼神瞅着师父:“难道师父喜欢坏脾气的穷光蛋?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
章敛摸着下巴:“你要这么说……其实我听说,藏剑山庄虽然有钱,但是笨蛋挺多的。”
鹿鸣涧满脸难以置信:“笨蛋都能有钱,我却没有?”
章敛敲她:“重点在这吗!”
这小财迷!我又没亏着她什么!贫穷的童年真是人难以洗去的印记!
“那算了,我最受不了笨蛋。”鹿鸣涧撇嘴,想了想又嘀嘀咕咕,“可我看明少侠挺聪明的呀……”
章敛乐:“那肯定还是因人而异,笨蛋窝里也会出个别小聪明鬼,人精堆里偶尔也会出个别没脑子的。比如咱人才辈出的万花谷,不就出了阿放那小子?”
鹿鸣涧咬了口红烧肉,抬脸望着章敛,含含糊糊地道:“师父,你是不是想师叔了。”
章敛愣了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