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应该还有几位仪式者因你而入梦。仙德尔,你见到他们了吗?”
仙德尔靠着罗兰的肩,轻轻摇头:“没有。”
她说。
“倘若他们能抵达妈妈的房子,就该认出我,想办法唤醒我…”
少女垂着眸子,漫不经心把玩罗兰的手指,似乎不再想聊那些不重要的人:“你刚刚说的‘规则改变’,是什么?”
罗兰将有关坠落苏醒和死亡回归的规则告诉了仙德尔。
她很惊讶。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通过死亡离开了?”
“希望不大。”罗兰摇头,食指敲着:“在我找到你之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苏醒。”
罗兰不相信那些仪式者全都沉溺在梦境中,没有一个人发现问题。
同样。
罗兰也不相信,当他们察觉到不对劲,还会继续坚持下去,为了仙德尔付出生命——而不是通过‘死亡’回归现实,将消息传回圣十字。
所以。
死亡是没法离开这座梦境的。
“我想…”
仙德尔若有所思。
“我大概知道什么原因了。”
她说。
“蠕虫。”
仙德尔指刚刚罗兰看到的,玛丽莲·克拉托弗死后的模样。
那些细长、黑亮的虫群。
“很早之前,我在解析某种死语言后得到过一个名字——蠕虫。”
一种罕见的,不能算生物的生物。
“异种?”罗兰问。
“不,不是异种。”
仙德尔回答。
异种来自人心的渴望、执念、幻想,是梦境错乱后无序编织的产物。它们的诞生不可控,人类更无法理解它们的语言、思维,甚至没法通过经验判断它们身负何种力量。
它们是错乱的谜题,却总给出一个秩序的答案。
它们的目的衍生自人类。
但蠕虫不是。
这种奇特的怪物并不会完成谁的愿望,哪怕是恶意的完成。它们并不因谁而来,也不因谁而死。
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
毁灭。
“毁灭什么?”
“世界。”
罗兰神色古怪:“听起来有点像故事里的反派。”
“差不多,罗兰。”仙德尔点头:“我对这东西了解不多,剩下的,全来自我老师的研究。”
罗兰头一次听说仙德尔有‘老师’。
“当然,每个人都有引路人。”仙德尔眯了眯眼:“她叫纳塔丽娅,一位不受欢迎的学者…纯粹的。”
仙德尔起身,又将罗兰拉了起来。
关于蠕虫,其实还有许多可讲的地方。
但在这座梦境,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点:他们该怎么离开。
被啃食、蛀空的梦境早已变成蠕虫们的巢穴。
与其说它属于眠时世界的一部分,不如说,这座梦境已经成为了一个‘涡心’——‘不符合规则’的它即将被眠时世界摧毁,揉碎,重新被转化为最原始的水滴,落入翻卷无序、咆哮不休的黑色海洋中。
“就像血肉排斥钢铁,罗兰。眠时世界天生会排斥这些只带来毁灭的怪物…”
仙德尔显得很轻松。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倘若你的消息无误。”
她环顾四周,指了指周围墙壁——那些如烈日下松软冰块般融化的墙壁。
那些震颤的高脚杯与坠落的挂画。
“一艘航船。当坏损达到一定程度,舵就失去了作用——换而言之,当它逐渐破碎,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融入眠时世界,我们只要在…”
罗兰蹙眉:“…在完全坍塌前,利用再次生效的规则回归?”
“没错。”
“但我们得先确保,不会把这些小东西从梦里带出去。”罗兰低头看着掌心,生怕从里面钻出来一条。
他可不想变成玛丽莲那副模样。
“蠕虫没有你想象的可怕,罗兰。”仙德尔笑眯眯双手揽住他的脖子,轻声细语:“至少我的老师说过,在无可挽回前,它们惧怕极阳的力量。”
“圣水?”罗兰问。
“当然,我们不缺。”仙德尔回答。
罗兰这就不明白了。
这么‘脆弱’的——姑且称之为生物,竟然会被惧称‘毁灭世界’…
要么仙德尔的老师夸大其词,要么,这东西一定有着不为人知、更加可怕的力量。
罗兰可不认为仙德尔这样的姑娘,会随便叫人老师。
所以。
“它们…”罗兰回忆自己脑海里那一片模糊的画面,不禁皱眉:“如果这并非我的第一场梦,它们早该寄生我,放我离开,和我一起进入醒时世界才对…”
这才是蠕虫们想要的。
仙德尔摇头:“那也是我想问的,罗兰。如果这不是你的第一场梦——你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糟糕的噩梦。”他实在想不起来:“也许等我们回去,整天都要泡在圣水里了。”
“是啊,”仙德尔润了润唇,眼眸闪烁:“如果没有你,我就要和这座梦境,和那些虫子一起消失…我该怎么回报你?”
罗兰不动声色:“我希望这个回报和浴室无关。”
仙德尔笑得没了骨头似的,贴在他身上,娇憨地弯了眼:“可以叫上那个贼。”
她往前凑了凑,趴在罗兰的耳边:
“我有办法说服她。”
说完这些,她又十分‘贴心’的为他人考虑起来:
“我们可没法确定自己身上是‘干净’的,罗兰。你要分开净化,然后浪费宝贵的圣水吗?”
“每一管,也许都是一条虔诚者的性命。”
罗兰看着仙德尔,莫名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些伊妮德的气质。
“所以,当日后有人问‘你究竟用什么法子骗走了我们教会最美丽的玫瑰’——我要回答‘还不是为了救你们的命’?”
仙德尔笑得前仰后合。
她喜欢这个双关。
“就这样回答,罗兰。就这样回答。我想看他们的表情…”
“没准你还能顺便看见鼻青脸肿的我。”罗兰松开她,弯腰捡起那把枪:“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得试着习惯用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了?”
窗外一枚枚碎片剥落。
露出内里蠕动的黑肉。
现在。
这座梦境颤抖的几乎要人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