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程风啸站到陆景身边,朱向文脑袋都快烧了。
不是……
你那个好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还站到那离经叛道之徒身边了?
朱向文头皮都快炸了:“程兄!你糊涂啊!”
然后他又指着陆景怒斥道:“伱对我程兄用了什么邪法!”
程风啸却在陆景身边绷着脸,沉声道:“朱兄,你不必问责陆先生。你可还记得《易经》乾卦用九说的什么?”
朱向文一愣。
《易经》乾卦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程风啸问道:“群龙无首,为何大吉?”
“因为天下人人如龙啊。”
“自董仲舒立天人感应学说以来,我儒生就成了王朝附庸。”
“至如今,儒学更是成了君王手中的一柄双刃剑。君王以此剑请天下英才入瓮,而天下英才又以此剑制衡君王。”
“可我始终觉得这不是正道。”
程风啸语气充满萧索:“如今我遇到陆先生,方才知晓过往所学不过是前人藩篱之上又筑藩篱,如今陆先生所著学说,才有经天纬地的新气象。”
“只为此气象故,我愿舍得一身剐!去为天下先!”
程风啸说的慷慨激昂。
这是豁出了自身一切要跟陆景搞新学说。
而以程风啸的身份地位,当的上是陆景的天使投资人。
可惜……
陆景心目中的第一位天使投资人其实是张阁老。
但张阁老却在明确陆景心中之志后,第一时间跳出来与陆景割袍断义,然后回去了就写了《斥学疏》,掀起针对陆景的讨伐大幕。
想到张阁老,陆景心中仍旧充满惋惜。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点惋惜扫出脑海,在程风啸身边继续问道:“诸位先生呢?”
朱向文都快气疯了。
他指着陆景怒斥而骂:“没想到你个镇安司出来的屠户竟然这么擅长蛊惑人心,可惜了你程风啸!我理学竟然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
“尔等倒行逆施,必将为天下所覆!”
在朱向文的声声喝骂中,心学那三位泰斗却沉默着。
陆心明忽地发出爽朗大笑:“当年家族陆九渊提出「天心一体」之说时,理学泰斗也曾如朱兄那般跳脚捉急。不曾想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陆心明站到陆景身边:“今日先生之言发人深省,我愿追随之。”
章九原也是陆学一派的,跟陆心明更是至交好友。
见到自家好友都站过去了,那自然是没有二话。
就算前方是无间地狱,只要陆心明去了,那他自可去得。
见到接连三位文道泰斗都站到陆景身边,朱向文刚才还跳脚的怒气竟渐渐收敛了起来。
王自安同样是心学泰斗,虽然陆景的学说很有吸引力,也很有道理。
但王自安跟他先祖一样,从小就立志要成为圣人。
所以王自安对着陆景,陆心明,章九原拱手道:“虽然陆先生学说颇有玄机,且对天下大有裨益,但王某一心成圣,就不与诸位掺和此事了。”
说着王自安看向陆景:“我愿从此带领门下弟子归隐研学,陆先生准否?”
这位王自安先生倒是个明白人。
知道道统之争不死不休,一旦确立敌对关系,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所以他在陆景开启道统之争前,就提出两不相帮,置身事外的请求。
对此,陆景当然无所不允。
心学虽然是一门很厉害的学问。
甚至是中洲最近三千年唯一一位靠着学问成圣的读书人。
但心学过于精微幽深,寻常人便是入门都是极难。
所以哪怕心学出了个圣人,但大虞教化万民用的却还是八股文,理学那一套。
心学只在一小部分人中流传。
而因为能心学入门的,往往都是一方天才。
所以心学门庭虽然小,但却十分能打。
真要打起来,心学一家能打的理学,道学等等其他学派抬不起头来。
一句“我心光明”就能吓的大部分对手汗毛一竖。
所以,对于心学想要置身事外,陆景当然是乐意见到的。
毕竟他推广的学说太唯物了。
可偏偏这是个存在玄奇伟力的世界,唯心不再是一种理论,而是切切实实的力量。
而心学理论框架下的修行办法,更是有着“俺寻思之力”般的糊逼属性。
所以,心学的存在在陆景看来,是对唯物辩证的补充。
是修身养性,明心见我的不二法门。
所以陆景对王自安拱手:“王先生请自便。”
于是王自安自身,回首望向身后心学弟子们说道:“若有觉得陆先生言之有理且心动的,可自去。”
底下的心学弟子们顿时议论纷纷,嗡嗡之声霎时传出。
王自安却在这片嗡嗡声中淡然自若道:“我心学讲究知行合一,心外无物。心动则意动,意动则行动。若不能贯彻此道,留在我心学何用之有?”
王自安一句话让不少心学弟子如梦初醒,顿时顺从本心,从白云上踩过,走到陆景身边。
心学这一派,最讲究的就是顺从本心。
若是心意不同者狭路相逢又当如何?
那自然是硬碰硬了!
打死你!
那我的心意自然就在你之上了。
从这一方面来说,心学是很刚的。
所以陆景对心学的印象分很不错。
随着心学弟子们选好队列,王自安就望着陆景身边的好友弟子笑道:“往后,你们和我们就是不同门庭的了。若有冲突之处,我心学理念你们是知道的。”
不等陆章两位先生说话,陆景就笑道:“心学修身明心方面独树一帜,我不觉得我们会有敌对的那一天。”
王自安却抚着长须呵呵笑道:“世事洪流大潮涌,谁也说不清明天会发生什么。王某这便告辞了。”
说完,
王自安抬手一招,天地间元炁翻滚,一朵白云在陆景操控的白云旁边浮现。
然后王自安就率领心学剩余弟子转身而去。
没有留恋,没有犹豫。
潇洒干脆。
朱向文也是闷哼一声,甩袖准备离去。
那兴师动众,声势浩大的辩经问罪之行,已经在陆景这一番连打带削之下消弭无影。
继续留下来不过是徒增笑料尔。
虽然还有同行的道学没出来较量较量,但道学本就是从魏晋之士流传下来的清谈之学。
嘴炮他们还行。
但真要经世实践,牵条狗来都比他们强。
所以道学很明智的至今都没有发声。
但朱向文想走,陆景却不让。
陆景抬手一挥,周遭天地元炁顿时化作无形牢笼锁住朱向文。
朱向文眼神不善:“杀了孔府三位不够,还要杀我?”
陆景不急不躁:“朱先生,还有道学的几位先生都还不曾表态呢。”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只要这群人表明态度,立下血誓。
陆景也不会跟他们为难。
朱向文冷哼一声:“表明态度?你的学说要挖了我们的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那自然是不死不死不休!”
陆景瞬间接话:“好!”
“好一个不死不休!”
陆景看向道学那几位:“诸位也是这个意思?”
道学那几个打算趁机过来摸鱼刷声望的当时就有点怂了。
妈的朱向文你脑缺啊!
跟这杀才这么横干什么?
你个老小子所在的理学是大虞朝廷认证的官学,是天下选才必用的学说,与大虞朝廷深度绑定。
本身也是大虞王朝内的既得利益者。
你跟姓陆的必须拼个你死我活,关我们这群平时摸鱼的什么鸟事?
焯!
道学泰斗谢灵丘眼珠子一转,就拉住自己身边那两位友人说道:“我们与心学一般,只愿归隐研学,不愿过问凡尘种种。”
然后谢灵丘等人就非常识趣的以诸圣之名,立下誓言。
这誓言是一种约束。
但反噬的代价却也没那么大。
不过陆景不在乎。
他只要一个态度。
若是他们将来反悔了,那自己再动手,再中洲舆论中也算是师出有名。
于是再谢灵丘等道学文人立下誓言后,陆景变放任他们离开。
于是,这白云之上就剩下理学,孔府两派的学子。
陆景扫视这些人说道:“朱先生虽然德高望重,但也不能代表所有人。所以我给诸位十息的时间,让诸位文人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死不休,还是与我同列,又或者置身事外?”
朱向文气的怒发冲冠:“陆景!你这是置君子于危墙之下!”
陆景不搭理他:“十。”
“九。”
“八。”
沉吟中的许多读书人在那平稳且淡然的数数下感受到了愈发紧迫的紧张感,于是纷纷交头接耳。
“七。”
“六。”
读数过半,顿时有一拨读书人站出来表示他们这些人愿意置身事外,一心研究学问。
陆景笑了笑,允许他们离开。
其实这些读书人不像心学和道学那般成体系,可以靠着有大佬罩置身事外。
他们身为理学和孔府学子,却在此刻置身事外,看似两边不得罪,实际上却是两边都得罪了。
陆景记下这些人,往后是绝对不会录用的。
陆景继续读数:“五,四,三……诸位,时间不多咯。”
朱向文怒极而笑:“好好好!好一个霸道的陆景!”
陆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