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雍五年,晓镜湖畔。
日暖风和,大雁南归。湖面上波光粼粼,在秋风的爱抚下,泛起层层縠纹。
此地位于安京城东郊,远离尘嚣,风景宜人,四季如画,于人们郊游出行,谈笑散心,再合适不过了。
“哇,是大雁!安京地处北方,竟能看到这么多斑头雁!”阮玉茗兴致勃勃地唤道:“真好,一家人在一起,整整齐齐的。它们也要南归了……”
俞敬心知,爱妻有了身孕,难免会有些伤春悲秋。他将揽在她肩头的臂膀,拢得更紧一些,好予她更多的安全感。
“哎,敬哥!你觉得,我刚才挑的这石青色生丝,好不好看?”阮玉茗将手中的卷丝织筒,朝俞敬眼前晃了晃。
“好看,你挑的都好看。”俞敬宠溺地说道。
“哼,敷衍!”阮玉茗俏皮地道。她心知,要他这一介武夫,来评论自己织布的审美,也确实是为难他了:“正好买了回去,补你那件夹袄!”
“行!都听夫人的!”俞敬将手中的凌风刀挽了个花,扛在背上,朗声道。
“还有咱们的晚儿。”阮玉茗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腹,感慨万千。
临盆在即,一想到将要出生的孩子,她的神情愈加柔软:“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得赶紧回去,把晚儿的里衣,给织好才行!”
“夫人怎知是个女儿?万一是个臭小子呢?”俞敬调侃道。不过,无论是男是女,他总归会宠爱一生就是了。
“这你可就不懂了!酸儿辣女,我最近如此喜辣,肯定是个女儿!”阮玉茗娇嗔道。
“是是是!是女儿!我家夫人真是贤惠,辛苦你了!”俞敬只好示弱地安抚她。
“你知道就好!”
一路谈笑间,两人沿着晓镜湖畔,正欲折回凌风派,忽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位女子肆意调笑:
“哟,小美人生得可真标志呀!不如跟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说罢,其中一人还揪住那女子的下巴,开始动起手来。
“敬哥,你看!”阮玉茗朝俞敬肃然道。
只见那被围住的女子,身着一袭淡黄色碧霞罗裙,手挽屺罗翠软纱,两手垂握于腹间,紧张地不住磨搓,光洁白皙的脸庞泛着红晕,分明是一个刚受了欺辱的孱弱女子。
“住手!”阮玉茗实在看不过眼,出声喝止道。
紧接着,几道凌厉的锋芒划过,迅如闪电,凉意森森,竟比那湖面反射的日光,还要耀眼。
“乒乒乓乓……”短兵相接的声音划过,几个流氓还来不及看清对手的样貌,便“哎哟”一声,摔得屁滚尿流,跌坐在地。
他们回过神后,才觉剧痛袭来,胳膊大腿上,俨然多了几道深刻的刀痕。
“滚!”俞敬收了凌风刀,倒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生逢乱世,活下去过日子尚且不易,就当给他们个教训!
几人听闻后,再不敢多生事端,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狼狈逃离了现场。
秋风袭过,漾起湖岸苍青柳絮,迎着暖阳,一袭身影熠熠生辉。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江瑶姬凝视着眼前的救命恩人,感激地道。
俞敬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回身去看阮玉茗,有没有被吓着。
阮玉茗抚上俞敬伸过来的手,嗔道:“我没事,敬哥。”便朝那女子唤道:“姑娘,如何称呼你?”
“我姓江,别人都唤我‘瑶姬’……”江瑶姬有些怯懦地回答道。
“江姑娘,你别害怕!我们只是刚好路过此地,你为何只身一人在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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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山庄,大牢内。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父母……”江瑶姬打开了记忆的匣盒。
谢承昱再次撬开了牢门,两人解开悬吊着江瑶姬的铁锁,将她扶坐在了墙边。
“他们都是……心地良善的好人……”如果那天没有俞敬他们出手相救,她江瑶姬,早已经被歹人掳了去,沦落风尘了……
也不就会遇见许修庆——自己一生的噩梦!
俞非晚想多知道一些有关她父母的事,忍不住问道:“前辈,那许修庆又是怎么回事呢?”
“都……都怪我,给他们惹来了杀生之祸!”江瑶姬捂了伤口,调整气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
她回忆道:“我本是江南秦淮一带的歌女,以唱歌卖笑为生。自从你父母救了我,你母亲看我可怜,便把我接到了凌风派暂住。她教我刺绣,我授她歌技,我们年龄相仿,又志趣相投,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俞非晚随着江瑶姬的叙述,犹如走进了那年夏天,她们日夜相处的现场。
“后来,因为一次偶遇,我结识了许修庆。现在想来,这偶遇也不过是,他的计谋中的一环罢了!”
江瑶姬提起当年之事,已如浮萍过境,心死成灰:
“当时的他,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度让我以为,他是对我有情的。加上我亦对他有意,我真是年少无知!就这样轻信了他,与他私定终身。”
听到这里,俞非晚面上再难掩饰惊讶之色,就连谢承昱也眉峰紧蹙,陷入深思。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凌风派’看我,给我带一些珍稀玩意儿。他接近我的目的,相信你们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就是为了敬哥,为了他手上的凌风刀谱和鸣月琴谱!”
“敬哥这个人,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许修庆无从下手,只能从我这里找突破口。那天晚上,我亲眼撞见姓许的,在凌风派后堂纵火,便当面戳穿了他!他想趁着敬哥不在,杀光俞家满门,再夺走秘籍!可惜我武功不如他,没能和他拼死一搏,就被打昏了过去!”
“前辈,恕晚辈直言,既然许修庆如此心狠手辣,那他为何不当场杀了你?”俞非晚问道。
“谁知道呢?或许,他是见那时的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对他产生威胁吧?”
总之,不会是对她还留有余情便是了!
当江瑶姬醒来时,只见满府残垣断壁,废墟一片,挚友已逝,俞敬失踪,整个凌风派也翻了天地!
“是我没能保护好玉茗,害得她惨死,我……我才是害死她的凶手!呜呜……”忆及过往,悔恨与痛心交织,江瑶姬掩面而泣。
俞非晚一手搂过她的纤肩,一手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沉声道:“不,前辈,你不必自责。此事错不在你,许修庆才是罪魁祸首!”
江瑶姬沉默了一阵,将伤心的往事从脑海中拭去,强捂着胸口的伤,愤慨道:“这些年,我苦练武功,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给玉茗一家报仇!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非晚……那你父亲……我是说敬哥……他……他怎么样了?”
说到故人,江瑶姬更加情怯和犹疑,她怕得到令自己失望的答案。
“前辈您放心,阿爹很好!这些年他独自将我带大,如今,也该颐享天年了!”俞非晚宽慰她道。
“那就好……那就好!”江瑶姬放低了声音,竭力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赶紧走吧!”
“前辈,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用管我……我已身负重伤,寸步难移。你们带着我,是个累赘。快走吧!”江瑶姬断声拒绝。
她自知心肺已损,时日无多。既已寻到了好友之女,心里的秘密得以吐露,她也算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
况且俞非晚身边,还有这位,当日在燕支剑下搭救她性命的侠士。俞家的仇,也有望得报了!
俞非晚还待劝说,谢承昱斟酌之下,递上了“奈何神草”,决然道:“前辈,这药可暂保你的性命。你且收着,不日我再着人,前来相救!”
话音一落,谢承昱便携了俞非晚飞身离去。
江瑶姬凝视着手中的锦盒,眼神愈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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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炎炎,暑气微熏,花盛叶茂,蝉声鸣鸣。
醉江楼,望江厅。
“哎,俞姑娘,你番这模样,保管主公认不出你!”柳如竹边说闹着,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眉毛,使它更为服帖:“来,你瞧瞧!”
俞非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张全然陌生的男性脸庞,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绝不会被发现的那种。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俞非晚侧了侧首,再确认一番,赞叹道。
自昨日从天衍山庄回来后,她冥思苦想了半日,总算想出了助江瑶姬脱困的办法,便请了擅易容之术的如竹姑娘,替她换妆变容。
谢承昱一踏入房间里,便见那俏丽可人的女孩儿换了副模样。虽然脸上褶皱起伏,皮肤粗糙,但一双秋水剪瞳,眼神柔软,在谢承昱的审视下,即刻“现了原形”。
谢承昱也不戳穿她,径自走到她身后,一同望向铜镜里的倩影。
“你觉着如何?我易容成小厮,你易容成许亦枫,这样潜入进去,就万无一失了!”俞非晚自觉,这是个天衣无缝的策略。
“我拒绝。”听到那个名字,谢承昱毫不犹豫地冷漠道。
“为什么?”乔装改办,岂不更方便行事?
谢承昱只能无奈叹息。
莫说他早已有了解救江瑶姬的对策,并且已差手下去执行了。就算是他们俩亲自去,他也绝不会同意,易容成那个姓许的小子!
因此谢承昱沉默着并未回答,只是想着先将人救出来,再告知于她,免得她空欢喜一场。
一时间,房里一阵静默……
“嗯哼…… 主公,俞姑娘!”柳如竹清了清嗓子,打破尴尬道:“后天便是‘月神节’了。俞姑娘初来京城,还没过过咱们这儿的节日吧?”
“……没有……”
“你们有所不知,除了新年,一年四季中,便属这‘月神节’,场面最为热闹!到时候,你可得让主公,带你去中央大街,好好瞧上一瞧!”
如果在平日,听到这个消息,俞非晚定是要兴奋上好一阵子的。
但眼下江瑶姬的事还没有着落,岑将军那边又归无定期,她心事重重,并无游玩赏乐之心。
“好。”谢承昱难得地,答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