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相渐移,已至天中。
北海亭外,朱厚熜换了一身黑色的龙纹长袍。
水波浩渺,碧叶浮沉,远远望去天水相接处,荡漾出一片碎金。
“主上,杨监正求见,《天衍历》制成了。”麦福脸上流露出一丝喜意,声音都不由轻快了几分。
“喧”
杨青山身着青袍监正服,双手捧着盖着红布的雕花木盒。
“陛下,钦天监上下数百人,耗费数百日夜之功,终成天衍大历,请陛下御览。”
朱厚熜起身,长叹道:“历法呀。”
帝尧根据日月的出没,星辰的位置,划定一年为366天。
他设置闰月,校正春夏秋冬四季。
帝尧派羲叔观察太阳由北向南的运动,将白昼时间最长的那一日定为夏至,借助星宿二(火星)来校正。
派和仲到昧谷,观测落日的情况,将昼夜平分的那一天作为秋分,参考虚心的位置来校正。
杨青山语气平缓,捧着木盒的手却微微有些颤动。
“日月周行运转,决定寒暑冷暖的循环,由日而定四季,月相阴晴圆缺,由月相之变可纪月定日,至此便有了阴阳合一的华夏历法。”
他的声音逐渐高了起来,“太阳再耀眼终究有落下去的时候,月亮再磅礴也有望不到的时候,古之历法虽好,却终有缺陷。”
“臣等观天地之变,察道之弥衡,成天衍一历,为古今大观!”
“好在何处?”朱厚熜问道。
杨青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准确!”
“计时的工具能有多准,这立法就有多准,随时而动,随世而移。”
“哦”朱厚熜笑了笑,接过麦福手中的册子。
他先是抬眼看了眼封面字迹遒劲的《天衍历》三字,而后慢慢翻动册子,查看新的历法。
“随时而动,计时还就只能用滴漏?”
杨青山老脸一红,神色依旧不变。
“回陛下,确实如此,不过新的计时工具已经在研发了,钦天监联合天工院已经设计出钟表的大致形态,预计今年九月就有第一批产品问世。”
他神情激动了几分,右手虚握道:“对于时间的探索,可以再精确一个量度!”
说完,他悄悄观察朱厚熜的表现,发现对方精力投入在天衍历上,就越发笃定了之前的想法。
“陛下,关乎历法,臣有一要事上奏。”
朱厚熜抬眸,眼中似有星河湛烁。
杨青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双手舒展而后合抱于身前,行了一个郑重的新礼。
“臣——杨青山,上奏重修历法,定纪天衍,嘉靖元年即为天衍元年!”
“以此为分界,上溯千年,下推千年,华夏历史将在这一年被分为两半,这是千古未曾有的功业啊!”
朱厚熜倏然起身,良久未曾言语。
杨青山额头微低,冷汗不自觉地浸透了里衬。
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这样识破今天的大势,没有谋划就冒昧提出。
唉……
他紧了紧牙根,可,他们一脉千百年的夙愿,实现似乎就在眼前啊。
改变天地的命运,有什么能比得上修改时间的记录!
只要纪年一改,万世推行,他杨青山就是当之无愧的古今第一观星人!
“好”
朱厚熜翻手合上了手中册子,目光炯炯看向杨青山。
“难得你有此心,新朝确实该有新气象。”
杨青山心中先是一喜,但听到朱厚熜之后的话,却又立刻变得忐忑不安。
“修改历法要想让天下人都记住,总得做一些印象深刻的大事”
朱厚熜转身看向麦福,“宣百官,中极殿议事,诏令内阁,稽查贪污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是”麦福缓缓退下,临走前饱含深意地看了杨青山一眼。
此人也非寻常人物,数十年寂寞深潜,一朝出世便搅动风云。
也不知,能兴旺到几时。
朱厚熜起身向前,“杨爱卿,随朕去中极殿?”
杨青山,虽然思绪万千,但也立刻回答道。
“臣,遵旨。”
朱厚熜感受着天衍历上澎湃的气运,心情也越发越欢悦。
按照他的猜测,炼制真正的气运丹药,不光要纵穿天地四方开辟造化丹炉,还要横贯古今未来寻到不世大药。
气运,是联系时间的道标。
历法,就是人记录时间的载体。
此刻,透过时间长河的气息,他似乎隐隐看到了自己“飞升之景”!
“成仙啊,终于看得到前路了。”
君臣二人,都在思绪自己的事,不知不觉便已经来到了中极殿。
众臣等候在此,见皇帝驾临,齐声起身问候。
杨廷和一眼就看到了朱厚熜身后的杨青山,快速思索起了杨青山的过往和相关信息。
可这一思索,念头就越发杂乱。
陛下要清查贪污,怎么特意安排了一个钦天监监正过来。
按照规制,能来中极殿听讲的大臣,位格最低也是五品。
钦天监虽然地位特殊,但监正只不过是七品官,连大朝会都是站在角落里。
如此想法的不止杨廷和一人,其余百官也都是思绪纷飞。
面对百官探究的目光,杨青山也压力倍增。
方才已经湿过一遍的里衬,如今再度有了黏腻的感觉。
杨青山感到有些奇怪,以他宗师修为,平日里气度渊亭,再怎么紧张也不至于此。
可现在,只是见了年轻的皇帝,看到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怎么比当初看到自家通神境的师傅还要紧张。
朱厚熜信步走来,坐上正北方的宝座,目光扫视众人。
神思扫过,殿内众臣气运华彩。
虽偶有杂色,却也没有危及大明的黑气。
他点了点头,之前的一番杀伐还是有效果的。
留下的人里虽然不全是忠心耿耿之辈,但大抵不会危害大明。
“诸君且坐,朕今日宣召,一为廷问,二则为内阁之前上奏的要事。”
张璁了然点头,今天确实是廷问的日子,他之前还疑惑由谁来担任主讲人,现在倒是明白了。
百官闻言,都纷纷看向一旁的杨青山。
王阳明开讲他们没有怨言,儒学宗师,心学大家,开一派之先的人物,他们自问不如。
张璁开讲也尚能理能,二品大员,简在帝心,非常人所能及。
可钦天监,难不成讲一讲烂大街的历法?
“杨监正,请”
朱厚熜一举手中《天衍历》,朗声道:“杨青山,开讲新历!”
事到如今,杨青山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气沉丹田,凝神静气,昂首迈向中央圆台。
百官还未从朱厚熜震惊的话语中回首,耳畔便传来杨青山浑厚有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