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接过张璁手中的弓箭,仔细观察了一番弓箭上的瞄准器。
然后,他自己张弓,也尝试了一下。
他感慨道:“弓箭有此物,如虎添翼”
虽然对一名出色的射手而言,瞄准并不只靠眼睛。
真正的弓箭手瞄准都是自己!
普通弓箭手初学射箭之时,想要射中目标,通常会有意识地寻找某些参照物。
例如箭靶身体或者弓弦上的某些细节。
这也就能解释,一个弓箭手换弓箭很容易丧失准确度,而军营弓箭队配置的弓箭都是标准制式。
随着技能不断提升和经验逐渐丰富,就可以利用差瞄。
换而言之,就是用身体做瞄准器,身体上的每个靠位点都是瞄准器上的刻度。
当然,除此之外在武学盛行的大明还有另外一种瞄准方法——无意识瞄准。
更准确地说,依靠冥冥之中的直觉。
凡到神养之境,也就是大宗师。
冥冥之中与道互感,自然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一般的武者到达化劲的层次,如果勤加练习也能成为“神射手”。
不同于玄乎的神感,一般的武者使用无意识瞄准其实不是完全不瞄准,而是不去刻意在身体剑把弓弦上寻找参照物。
通俗地讲就是估打,可以想象成投篮丢石子,依赖经验和感觉。
仇钺也曾学过弓箭,他所使用的就是无意识瞄准。
大脑不去刻意地寻找参照物,而是在潜意识中模拟出射出之后的路径。
一般新手很难做到,就会先去尝试投壶扔石子。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小巧的瞄准器,看一下楚言的目光变得更热切了。
就是如此一枚小巧的工具,就能一下子将普通人和化劲强者之间的距离拉近。
工具的强大,可见一斑!
杨一清好奇地问道,“少年郎,是怎么想到造出这样的奇物?”
楚言笑了笑,“这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力学问题”
“力学?”杨一清愣了愣。
又一个陌生的词汇,出现在众人耳中。
楚言却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向朱厚熜求来一支弓箭。
他目光炯炯看向王阳明,指着弓箭说道:“先生武学精深,想必能看得清弓箭射出刹那的痕迹”
楚言将白板举了过去,“烦请先生在板上画出轨迹”
王阳明点点头,伸手接过碳笔和白板,立刻就在白板画出了一条左右摆动的路线。
“哎?弓箭射出不是直线吗?”有人忍不住惊呼。
刚刚几人射箭的时候他们看得格外清楚,分明弓箭离弦是成直线!
王阳明摇摇头,沉声道:“诸位眼中所见未必为真”他扬了扬手中白板,“这正是我眼中所见”
楚言笑哈哈地接过话茬,“箭出之时,如灵蛇出洞,左右摇摆”
他用碳笔在白板上画出了上下交叠的弯曲弓箭,并且着重圈出了两个交点。
他让一旁的卫士举着白板,自己则张弓搭箭。
“拉弓时箭没有弯曲,但我松开弦的时候”他顿了顿,众人的目光随之看来。
手指的摩擦,让箭先弹到了左边指的箭头向右转道,接着弦回到了原位,箭头向左扭曲。
他小心地向众人演示了这一过程,并且解释道:“正确的射箭姿势就是利用了这种震动,让箭扭开了弓!”
“哗——”
碳笔与白纸摩擦的声音。
“只要让射击的目标与这两个节点处在同一条线上,就能完美地击中目标,这就是瞄准器的原理”
朱厚熜带头鼓掌,赞叹道:“观察入微才得真知灼见,向天地所求亦能格物致知!”
王阳明和杨廷和闻听此言,皆不由眼神一动。
王阳明陷入沉思,喃喃自语:“格物致知,向外而求?”
幼年时的经历,让他放弃了向外追求“知识”,而是向内追求本心的良知。
这一内一外的区别,是心学和理学一个关键的对立点。
朱熹认为格物致知,就是要不断向外推求客观存在的真理。
两人的观点都有各自合理的空间和范围,但都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一些东西。
如今楚言的格物,恰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王阳明的心湖。
如此格物,方为真格物?
他当初格竹是想通过竹去窥探人生,窥探整个国家,但没有去想到竹子背后所存在的天地自然。
他看了看手中的弓箭,长声一叹:“格物致知,穷天地之理!”
杨廷和眼中精光一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找到理学再次强大的钥匙了!
杨廷和目光灼灼看向楚言,这哪里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分明就是未来理学崛起的希望!
儒者,兼容并包。
杨廷和绝非固守传统的腐儒,也不是只会打压异己的卫道者。
身为大明首辅,一个在官场沉浸四五十载的人。
他骨子里其实有很强的“实用性”,朱熹理学中对于天地自然之理的追寻,不正可以演变为如今的“格物致知”!
陛下要强推理宫,他们为何不能借力?
以此来发展理学,与心学争锋!
他轻笑一声,心中畅快无比,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朱厚熜察觉到了两人的反应,也微微点头。
不枉他煞费苦心,终究让两人有所体悟。
要从思想的层面改革,儒学不能不改。
但怎么改变,改变到什么程度,还需要继续探索。
有些东西,朱厚熜也无能为力。
他只能提供一点契机,让儒家本身的力量迸发。
幸运的是,他生活在一个给了这个机会的时代。
思想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种种因素互相交杂,才共同形成了如此富有魅力的大明,也才造就了这样一个可能。
杨廷和长叹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臣等之大错也!”
顶着蒋冕等人费解的目光,杨廷和脸色红润的说道:“臣提议,全面展开理宫的建设,不遗余力地推动这项任务!”
文武百官都陷入了沉思,他们无法理解杨廷和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有人猜测是首辅妥协了,别人猜测是杨廷和老糊涂了。
王琼却在暗笑,他看出了老对手的意图。
只要让获得的利益远大于失去的损失,那么一件事就有去做的可能。
而当一件事情损失可以急剧缩小利益无限扩大,那就一定要去做。
透过楚言接二连三的惊人之举,他不难想象陛下绝对有兼顾百姓利益和朝廷决策的办法。
不用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又能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
“杨阁老深知朕心,诸位爱卿以为如何?”朱厚熜环视四周。
张璁一干人等自然首先响应,大呼建设理宫。
在杨廷和的推波助澜下,沉默的大臣们也接二连三地表示支持。
整个高台一片祥和,君臣相得。
只是谈及了道宫,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
朝臣们认为,皇帝修道是昏君之举,要将自己的爱好变成举国推行的国策就更是昏庸。
这番话只能在肚子里说,谁也不想当面顶撞。
毛纪思索良久,刚想开口。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