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陆炳归京。
李隆被押到了刑部大牢,等待最后的宣判。
中秋将至,紫禁城陆续换上了中秋的装扮。
朱厚熜计划在阜成门外,建造月坛,祭祀月亮。
建造月坛的想法还仅仅停留在草图上,或许再过五六年的光景才能实现。
朱厚熜遵循旧例,并没有在中秋节上做任何特殊的安排。
他和一众大臣商量了商行的章程,又安排了进京朝拜的各国队伍,便提前结束了朝会。
陆炳换了一身新的飞鱼服,正在御花园堆秀山等待
本来陆炳还打算留着被利箭射出好几个窟窿的飞鱼服,反正他自己还欠着皇帝许多银钱,能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
昨夜麦福亲自到他的府邸,带来了朱厚熜赏赐的衣物。
“陆炳,锦衣卫代表的是陛下的颜面,怎么能穿得如此草率?”麦福忍俊不禁。
“那我只在家里穿?”陆炳不甘心地问道。
麦福故作正色道,“你是陛下的亲近之人,陛下还会少了你的吃穿不成?”
……
听着下方逐渐传来的脚步声,陆炳回过神,当即从石凳上起身。
御花园里的堆秀山原为观花殿
朱厚熜时常喜爱到御花园观赏,便下令改筑堆山,在小山顶修建了御景亭。
此刻,太阳已经落下,在地平线上拉出一条尾巴。
伴着落日的余晖,朱厚熜从堆秀山东侧的登道拾级而上。
朱厚熜尚未落座,陆炳便快步迎了过来。
陆炳定定看着朱厚熜,从衣角一寸寸移到发梢。
他神色哽咽地说道,“主上,您瘦了。”
朱厚熜一挑眉,拉着陆炳在石凳上坐下。
“陆炳,这几月你在西北近况如何?”
朱厚熜看着陆炳脸上多出的几许风霜,就知道他在西北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
不过想来也是,西北是直面鞑靼的第一线,不仅有异族侵扰,还有边地苦寒。
“臣受苦算不了什么,只是那些叛臣奸贼太过可恨!”陆炳咬了咬牙“边地百姓如此艰苦他们还要搜刮钱财,鞑靼异族如此可恨他们却狼狈为奸,互相勾结。”
陆炳一脸愤恨的说道,“最可恶之处便是每个人都大奸似忠,嘴上说着忠于大明,心里面却恨不得对大明敲骨吸髓。”
朱厚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着了他们的道?”
“也不能说被他们算计,只是我不够果断”陆炳尴尬一笑。
虽然陆炳杀过不少人,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良善的少年,初次相见自然就落入了这些老奸巨猾之辈的圈套中。
他们或用阴谋诡计暗地里想杀人灭口,或是正大光明拿一地百姓的性命相要挟。
西北短短数月,就让陆炳见识到了人心险恶,世事莫测,并且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还是陛下。
“陛下,您能不能给西北多加一点钱,陕甘两省大旱,鞑靼依旧横兵边境,百姓生活属实不易,边军处境令人痛惜。”陆炳一脸真诚地看着朱厚熜。
朱厚熜没有说话,陆炳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臣知道朝廷很多地方都需要钱,不妨让大臣们凑一点出来捐到西北去”
他一笑,一嘴整齐的白牙露了出来,“臣的俸禄虽然不多,但也可以带头捐上十天宝。”
“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每人能出个一百天宝,余下的再凑一凑腊月之前也能集齐五万天宝”
陆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的算学学得不太好,但和钱相关的计算每一样都记得牢牢的。
朱厚熜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陆炳的肩膀,他柔声道:“五万天宝每人吃一顿饺子都不够,朕亲自出钱在腊月之前,让每位将士都多上两套御寒的衣物,吃顿富足的年饭”
“多谢陛下”陆炳闻言,站了起来,对着朱厚熜肃然一拜。
朱厚熜似笑非笑,“正事说完了该谈私事,陆炳你告诉朕,身上的箭伤是怎么来的?”
“这……”,陆炳为难地摸了摸脑袋,“臣是怕陛下忧心才……”
“怕朕忧心,所以才不上于报?”朱厚熜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炯炯看向陆炳。
陆炳虽然年龄不大,但他大宗师的修为在整个大明也是屈指可数,能伤得到他的人少之又少。
“箭伤是押送李隆离开陕西的时候被人伏击所致”陆炳皱着眉,“那些人手上的弓箭明显是官造,民间不可能出现如此大规模的精良武器,朝廷肯定有内奸。”
“他们一开始就是朝伏杀李隆而去,可能怕李隆扛不住拷打暴露秘密”
陆炳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他提议道:“陛下,不妨等待一些时日从李隆身上套出信息再处决”
朱厚熜摇了摇头,“李隆罪责一定必须立刻处死,这件事情拖不得,你继续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陆炳没有多说什么,他认定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押送队伍离开了驿站,行到半路遇到了黄沙,等到黄沙平息暴雨又至,我们一行人打算休整的时候,突然就遭遇了伏击”
“弓箭在石堆里射向我们、在崖壁上射向我们、在我们自己人手里射向我们”陆炳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他已经小心了再小心,但还是没有想到,队伍中会出现内奸。
“紧接着就是蜘蛛、蝎子、蝮蛇各种毒虫从沙地里蹿出,它们好像纪律严整的军队剿杀每一个生命”
“最可怕的是,我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呢喃声,那声音仿佛恶鬼的嘶吼,叫人头痛欲裂,神魂俱丧。”
陆炳讲到此处,忽然凑过身来,小心地问道,“陛下,那种紫符还有吗,能不能再多给臣传几张,能给一沓就再好不过了”
“是紫符消除了神秘的呢喃?”朱厚熜问道。
“对,臣当时凭着心境硬扛下了恶鬼嘶吼之音,立刻就祭出了紫符”
他一脸崇敬之色,“只听得一声轻叱,天地俱净,无名的呢喃,地上的毒虫尽数烟消云散,而那些敌人更是被雷霆轰杀!”
“说来也是好笑,这些反贼不懂得科学的道理,雷雨天在空旷之处还穿着铁制器具,他们不被雷劈,谁被雷劈?”
陆炳一脸可惜的说道,“臣怀疑他们手中那些古怪的金属器具,就是指挥毒虫的关键,可惜都被一道雷电劈没了!”
朱厚熜:“……”
“陛下,您说那古怪声音是不是某种震动发声的装置造出来的?”陆炳好奇地问道。
他自从跟随陛下之后,对科学一道颇有心得。
陆炳认为神鬼皆是杂谈,奇闻异事都是装神弄鬼,那些真有本事的道人术士,不过是掌握了某种科学原理的能人。
就好像陛下给的紫符,或许背后就藏着某种不被人知的道理。
朱厚熜笑了笑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或许吧,朕以后许你亲自查明真相。”
陆炳不知道,朱厚熜却很清楚。
那诡异的呢喃声,是巫教的手段。
巫传承自夏商,他们曾经也拥有一片天,历史上被称为玄天。
玄天之下,巫能通神。
起初的巫是真正人道的开拓者,不畏艰辛创造人类生活的环境。
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他们杀戮猛兽制作骨器,他们采集草药医治病患,他们祈祷问卜孕育文明。
但终究玄天也病了。
连带着巫也走向了没落,变得邪恶。
被感染的巫认为人是最好的祭祀品,活祭、殉葬层出不穷,那是一段苦痛的岁月,完全不亚于易子而食时的灾难。
后来周武伐纣,昊天取代玄天。
祭祀也被礼所取代,由此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同其他被破坏的天一样,玄天也有残留的碎片。
逃亡在蜀地的巫族,就掌握了其中的几片,并由此继承和开发了种种诡异的巫术。
巫术中就有这种无名的呢喃,又被叫做巫鬼之嚎。
陆炳应该庆幸,头顶的炎天在压制一切。
否则任何一个普通人听到这种呢喃,都会引颈自戮,把自己当作献给鬼神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