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北京下了一场小雨。
天光微熹之时,雨水便渐渐散去。
楚言换了一套崭新的士子服,坐在柏木椅看着桌子一旁的打字机愣神。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和皇帝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在科举夺魁之后,或许是因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被押上刑场之时。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是现在。
他从衣袖里伸出一只手,看着青涩的手掌,自语道:“今年我十三岁了,来到这个世界也整整十三年了。”
记忆中的场景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腰间的一块玉佩。
玉佩是张无璁送他的礼物,也是他和这个世界真正产生羁绊的开始。
楚言看着桌子上的打字机,“现在就把你造出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左右都造了,不可能再塞回去。”
楚言过去仔细地观察过这个世界,除了那些超自然的力量以外,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所熟知的古宇宙如出一辙。
没有掌控一切的天网,没有足以摧毁一颗星球的巨大战舰,更没有冰冷得永远走不出去的营养仓。
可楚言并没有感到庆幸,因为无论在哪里,智慧生物之间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都依然存在,而他厌倦了这一切。
权力争夺的背后是赤裸裸的人性。
被张璁引导之后,他也曾经犹豫是否要加入权力的战场。
没有自保之力的人,拥有超越时代的智慧,只能沦为可悲的牺牲物。
他曾经亲自参与过一项实验,让星系人的大脑连通古星系原始人的大脑,从而人为地创造出一种“穿越”。
没有想象中的建功立业,也没有所谓的一呼百应。
星际人很聪明称自己为神的使者,并且成功地在部落众人面前表演了钻木取火的神迹。
很不幸的是他破坏了原有的权力结构,却没有意识到他的行动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部落征战,族长和巫师蛮横地要求,他让神给邻近的部落降下天罚,以此来证明他的身份。
任凭他使尽手段,说得天花乱坠,原始人依旧不为所动。
他最终的结局也就此注定,他的头颅被砍下扎在了部落的围墙上,他的身体成了敌对部落的战利品……
原始社会没有秩序可言,人们或许畏惧神灵,但更崇尚骨子里的兽性。
帝王时代虽然有秩序地存在,但这种秩序会把人勒得喘不过气来,没有自保的能力而去染指权力,最终只会被贪婪葬送自己。
楚言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一步一步地试探着这个世界。
他着迷武功这种不可思议的能量转换方式,他好奇真气是怎样的存在,甚至一度有过解剖武者的想法。
在星际时代,人们借助种种科技也能完成武功所完成的能力,植入生物动力引擎,基因改造重组,甚至干脆将意识转移进超级造物……
可没有哪一种方式,是基于人类自身而进行的,这完全是造物主的奇迹。
楚言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么多也是无用,即使他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又能如何。
在天网之下,任何个体都是渺小的,他永远也摆脱不了营养液粘稠的体感。
“咔——”
张璁缓缓推开木门,轻轻走了过来。
他看着有些发呆的楚言,安慰道:“言儿,不需要那么紧张,陛下是一个随和的人。”。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陛下今年十五,少年之间说不定会更容易相处。”
宽厚的手掌抚摸在楚言的后脑勺,耳畔传来了张璁的叮嘱。
“紫禁城自有规矩法度,不要尝试着去触犯它们,要学会合理地去避让。”他长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想你这么早就步入朝廷,可惜天命造化事与愿违,终究是我的过错。”
“师父”楚言轻声道
张璁背过身去,偷偷用衣角擦拭了几滴泪水。
“紫禁城的宫人不可轻慢,但也不用刻意讨好,如平日对待常人一般。”
“麦大监是紫禁城的司礼大监,也是陛下最倚重的人之一”他沉声道:“我与麦大监关系不错,你可对其执师长之礼。”
楚言郑重的点了点。
……
下了早朝,初阳普照着天地,紫禁城这古老的宫殿,也带上了一股清爽的气息
乾清宫,朱厚熜新换了一身天青色道袍,对着一旁的麦福笑道:“难得王先生引人入宫,待会就布上一席小宴,款待一番,朕的小客人”
麦福含笑点头,一边帮朱厚熜理了一下衣摆,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今日卯时,黄大监发来消息已经找到橡胶树的踪迹,他请命到广州搜集。”
朱厚熜沉吟一番,“广州是外国商人聚集之地,也无怪乎能找到橡胶树,让他和蓝道行兵分两路,黄大伴押送官员入京,蓝道行去广州寻找橡胶树。”
“石德宝广州之行可圆满否?”朱厚熜随手拿起一册道经问道。
“市泊司一案已被查清,相关证据也搜集完毕”麦福小心地说道:“经此一案,广州官场折损大半,缺的空位急需补上。”
朱厚熜用道经敲了敲自己的手,“这件事交给内阁去办,任命人事让吏部去讨论,先把紧要的位置补上,其余不着急。”
他走到紫檀桌案前提起朱笔信手写道——“宁缺勿滥”
“麦大伴,将这份纸笺交到内阁,他们知道朕的意思。”
“石德宝暂缓归京,算算时间葡萄牙的船队也该到了,让他随机应变权宜处事”朱厚熜感受着冥冥中的气运翻腾,沉声道:“番薯一定要留下!”
“是,臣稍后就去转达”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明疆域图,忽而问道:“陆炳到京城了吗?”
麦福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时刻留意着各方动向,再加上玉印逐渐铺开信息传递越发流畅,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再过半日就能到京城”
“好,朕许久不曾见他”朱厚熜笑道。
“让刑部和大理寺做好准备,李隆一到京城即刻候审,罪责核定当天处斩!”
麦福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刑部大牢里关着的那几位,是否一并处理了?”
朱厚熜道袍一甩,带起一阵风,他肃声道:“罪无可赦,唯有一死,都斩了!”
楚言等在乾清宫外候旨,他耳力极佳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字,一时间眼皮狂跳怀疑他的选择是否对了。
他抬头望向高高的紫宸台,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