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一进来就看到陷入思索的天子,他毫不犹豫将飞鱼服的下摆一掀,单膝跪了下去。
“陛下,臣刘卫拜见”
朱厚熜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站起。
“刘卫,朕之前让你翻新诏狱,情况如何了?”
“回陛下,臣等已经将诏狱的面积扩大了一半,修建地下牢房的工程正紧锣密鼓地进行。”
朱厚熜闻言,轻轻用手指敲击了两下桌案。
“咚…咚”
这仿佛却敲在了刘卫的心上,每一下都让他心中多了些莫名的恐惧。
伴君如伴虎,自古君王心意难以揣测。
而他眼前的这位陛下,做事更是天马行空,毫无踪迹可循。
“今天之后,曾阿大和李长恨这两位大宗师,都会转到诏狱关押”
他抬眼看向前方的刘卫,后者立马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严加看管,即使他们有翻天的本领,也离不开诏狱的大门。”
刘卫有这个自信,即使面对的是两位大宗师。
一副软精散,一枚破功丹,穿上琵琶骨,关进黑石牢,武功再高也要撂倒,老老实实当个犯人。
大宗师又能如何?
只要他敢跑,刘卫就敢炸。
没错,太宗朱棣靖难之后,武林趁机作乱,有过一段不太平的时间。
一大批高手被关到了锦衣卫的诏狱,太宗秉持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
在每间牢房下面都埋上了炸药,必要时可一了百了。
“不,看守松一些,让他们能被救得走。”
“这…”
刘卫试探性地问道:“陛下,即使臣放水,关进黑石牢的人也不可能被救出去。”
“哦”朱厚熜眼含深意,“救不出去,那放呢?”
恍若一记重锤敲击大脑,刘卫的脑子一下子懵了。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放出去?”
忽然,他脚下发力猛地跪了下去。
“陛下,臣识人不明,竟然锦衣卫中也混入了奸细,请陛下责罚。”
安静,就像秋天一片落叶缓缓飘下的安静。
刘卫的心却跳个不停,自从武功突破宗师之后,他已经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了。
惴惴不安的心,惶恐不已的情绪。
即使是面对能主宰天下的皇帝,刘卫也不至于如此。
毕竟,他有自身实力带来的底气。
可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位皇帝。
一股淡淡的威压,从朱厚熜身上弥漫开来,并非他刻意施加,而是多年修道自带的效果。
这是一种视天下苍生为蝼蚁,万物生命如草芥的漠然。
仿若亘古不变的规则,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苍凉、古老、一切归于寂灭。
“哈哈”随着一声轻笑,殿内的氛围立刻变了,好像万物回春。
“你是不是在想?朕知道锦衣卫中有奸细,却为何不之前就将其捉拿?”
朱厚熜含笑问道。
刘卫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圣意臣又岂能揣测,陛下这么做必定有其用意。”
“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会珍惜,给他们设置点难度才能让他们不再胡思乱想。”
朱厚熜轻声道:“接下来一个月,京城的治安要外松内紧,外柔内刚,刘卫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呐。”
刘卫心中咯登一下,立刻就想到了如今朝堂的礼争。
感觉灵敏的他,自然明白即将要滔天的大事发生。
“臣,遵旨!”
“好,你先下去吧。”
随着刘卫的离开,东殿内就只剩下了朱厚熜一人。
礼争的矛盾快要到爆发的阶段,接下来的京城就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朱厚熜笑了笑,他正想用这枚惊雷,炸一炸浑浊的世道!
目光自然下移,桌案上是刚送来的奏章。
他顺手拿起左侧的一本翻阅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江南官场已然发力,甚至有了文人联名进京抗议的现象。”
他又翻看起了另外的几本,不出意外都提及到了礼争。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乱!”
“稳定为要,大局为重。”
“陛下青春鼎盛,再等个十年也来得及,当徐徐而图之。”
反对,持重,劝解…
但话里话外,每一封都透露出,对新礼的不赞同。
朱厚熜面无表情,朱笔亲批“阅”。
殿外万里无云,天开地阔。
但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即将到来,但谁也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开始。
而在廷问上出尽风头的张璁,这几日的心情却不怎么愉快。
无论是谁被人天天堵在家门口,都会怒火横生。
起初有些读书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还要欺负他一个“瘦弱书生”,张璁二话不说唤来了巡街的锦衣卫。
一抓一个准,“寻衅滋事”三天牢饭。
到了后来,大家都学精了。
人手拿着一本大明律,不说话也不骂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你。
没办法,张璁也只好出门避避风头。
尽管他能手上的权利将人捉去,可现在正是大家群情激奋之时,一不留神就会激起众怒。
张璁虽然不怕,但作为新礼的急先锋,他又怎么能带头公权私用呢?
此刻,他特意换了一身青衫士子服,混迹在都市的人群中。
他左手夹着一支炭笔,右手在特制的书册上勾勾画画。
“买猪肉了,今天早上刚宰的猪,一斤七文钱!”
“河柴,又干又大的河柴,一两银子的天宝!”
…
沿街一路叫卖之声不断,市井繁华人间烟火莫过于此。
张璁听着却忍不住笑了,一两银子天宝,这是刚出现的新词。
京城全面推行天宝,但考虑到民间流通和百姓需要,仍然允许铜钱使用。
同时留出了一段缓冲时间用于过渡天宝和之前的铜币过渡。
百姓不明白发行天宝的深刻意义,但他们知道能用的就是钱。
能一直用,用得方便,就是好钱!
此刻通货膨胀还不怎么剧烈,物价保持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甚至由于天宝的发行兑换,还隐约刺激了京城的经济。
莲肉用抬盒盛卖,每斤四五文铜钱。
鱼、虾每斤四五文。
即使是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的银子也不过二三钱,换成天宝轻飘飘地握在手里,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即使是小户人家,肩挑步担之流,每日赚上二三十文钱,也可过得一段时日。
手上有了余钱,还能吃些酒,醉醺醺地听听笑话。
托田通政使推广农书的福,京城凭空多出了许多新颖的戏曲。
张璁穿梭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混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他却感到格外地安心。
他想到了自己当年来京城赴考,也是一般的繁华,也是一样的喧闹。
那时他就曾暗下决心,要让自己的家乡,要让这个天下,都能有这样的热闹。
他匆匆几笔记下了一些见闻,还有百姓的一些唠叨,家常,就顺着人流朝国子监的方向而去。
人群中谁也想不到,大明的尚书,主宰许多人命运的二品大员,就曾经和他们擦肩而过。
张璁被王阳明邀请,来国子监讲学。
不同于以往走个流程,他俨然将这项工作当成了一项使命。
而刚走到学堂门口,他却眼睛微眯立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