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京城下了一场稀疏的小雨,杨柳海棠都被润上了春晖。
夜雨后,晨光如线,穿过云的缝隙,绣明了紫禁城,绣醒了千家万户的炊烟。
锦衣卫的行动很快,刺杀是昨天发生的,今天刺客就被抓得差不多。
朱厚熜一道诏令,大理寺、刑部的灯火燃了一整夜,终是在凌晨时分给出了一个交代。
不涉及当场被诛杀的刺客,仅仅后来被捉住的就有十多个,全部都被关押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锦衣卫的诏狱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被关进来,保不齐某一个囚犯就会是名留青史的大家。
抓得快,审得快,刑部的奏疏很快就被摆上了内阁的桌案。
内阁给出了建议,从重从严从快。
朱厚熜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御笔朱批。
“斩立决!”
这位少年天子登基以来的第一次见血,就让菜市口喧嚣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想了想,又在奏本上增加了几个名字。
“钱宁,谷大用”
所谓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这一次杨廷和被刺杀事件,当真无数人头滚滚而落。
黄锦奉朱厚熜旨意,亲自监斩。
当黄锦手捧圣旨,来到北镇抚司,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卫,满脸堆着笑带他来到了诏狱。
黄锦看了眼北镇抚司门口的牌匾,就一步踏了进去。
刘卫是一个精干的中年人,虽然语气中带着示好的味道,但神色并不谄媚,反而是一种与同僚交谈的感觉。
跟在刘卫后面,黄景一共过了三个关卡,最后来到了关押犯人的地牢前。
那是一条悠长又悠长的地道,两侧的灯火明明灭灭,越往里走就越发地寒冷。
与黄锦所想的牢狱不同,诏狱反而格外的干爽,丝毫没有潮湿的味道。
只是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和伤口发炎所独特的腥臭味,才让人感觉这里隐藏的可怕。
黄锦走过右侧的一条小道,灵敏的鼻子让他闻到了丝丝缕缕的尸臭,再加上通道里不时吹来的冷风,他猜测那里可能是锦衣卫存放尸体的地方。
再往前走大概十多米的样子,周围的环境就变得宽阔了。
关押犯人的地方敞亮得很,一间间牢房井然有序地排列,大半的房屋都是空着的,而刺客们都已经被药昏了过去。
黄锦走过去仔细瞧了瞧,这一个个的都是练家子,也只有锦衣卫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
但他也只是看了几眼,就径直往牢房的更深处走去。
刘卫也不在意,就让手下再仔细核查一遍人员的身份,同时准备好他们的卷宗。
黄锦走到了一个昏暗过道,几个小房子就紧紧地挨在一起。
左边牢房里一个垂头丧发的老者,面容枯槁,整个头都耷拉下去,只是面对着墙壁静默不语。
右面的牢房里是一个面容粗犷两鬓修长的中年人,自顾自地抽着床上的稻草编着小马。
听到过道传来的脚步声,中年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就继续编着小马驹。
“陛下终于要杀我了吗?”
中年人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黄锦盯着他们看了片刻,言道:“主上有旨,今天就请诸位上路,派我来送送你们。”
中年人钱宁,闻言整个身体不由的一僵,但随即又恢复自然。
邻近的白发老人听闻黄锦口中主上二字,身体也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分。
钱宁珍而视之地将草编的小马驹放在胸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圣心难测,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黄锦,言道:“你比我幸运,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些。”
说罢就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
黄锦此时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的老人,他浑身上下被铁链束缚,周身的各大穴道都扎满了寒冰钉。
从黄锦从进来到现在,谷大用一直低着头,未曾发一言。
刘卫出现在黄锦身后,哑声说道:“公公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黄锦点点头,随即和刘卫一前一后离开,也正是在他离开之后,白发老人哈哈一笑。
笑得撕心裂肺,整个房间里的铁链都在震颤,但片刻的功夫就马上归于平静。
隔壁的钱宁自嘲一笑,也一掌击向自己的胸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
黄锦从诏狱中走了出来,接触了太久的黑暗,一下子被阳光照到,一时间竟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钱宁是朱厚照的义子之一,后来虽然被张彬取代,可是“名气”在民间却大得很。
同样的还有谷大用,虽然比不上“声名赫赫”的刘谨,但也差不到哪里。
菜市口午时三刻太阳高悬,监斩官丢下令牌。
“哐当”
戴红色头巾的刽子手将砍刀高高扬起,刀起头落,鲜血将整个菜市场的水道都染红了。
围观的人群将整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大家拍手称赞,纷纷叫好,将早已准备好的烂草叶,石子丢了上去。
东边小楼里的一个摇头晃脑的公子哥,一双眼睛下黑线分外明显,眼窝也深深凹了进去。
他喝了一口小酒,对着一旁的白衣人摇头:“俗,真俗,这么多年了,杀人还是这样无味。”
白人连声附和,又给他添了一杯小酒,可看向菜市口的眼睛却神色莫名。
百姓们或许不会在意这群刺客要杀的是谁,但绝对关心贪官污吏的下场。
不管这群人的目的如何,他们的死已经和另外一些臭名昭着的人绑在了一起。
刺客们被全部伏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自主子的手上,这一天的大明朝也不知多摔碎了几只珍贵的瓷杯。
可仅仅也只是摔碎了几只杯子!
内阁是仅次于太监最能够最快得到皇帝消息的地方,朱厚熜下旨刺客和奸臣一同菜市口斩首的消息,很快就被阁臣们知道了。
杨廷和脸色怔了一下,随即眯了眯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朱厚熜越来越深不可测,也越来越像一个皇帝,甚至比之前的几位都要来得可怕。
杨廷和有些担忧,大明有这样一个皇帝,也不知是好是坏。
正在他抒发思绪之际,蒋冕埋怨了几声。
“杨首辅遇刺受惊我能理解,恢复精力也需要时间,但也总不能端着一杯茶就在内阁喝了一个下午吧!”
半个身子都被埋在奏章中的费宏,也苦哈哈地说道:“介夫兄再不出手,我可就真的要被埋在里面了!”
“哈哈哈”
文渊阁外的鸟被惊飞,在外面守卫的禁军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几位阁老,怎么突然间就笑了?
锦衣卫快马加鞭,张璁到达京城三里外驿站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了朱厚熜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