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昔回过神来之时,身边已经没有了那名叫做安娜的少女的身影。
他留下的印象,也只有少女在自己耳边道出那句脱离现实的语句之后,自己陷入了一阵恍惚,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朝云昔有些说不清楚,在那之后又发生过什么吗?那大概率是没有的,因为那只会引起朝云昔又一阵更加深沉的恍惚,姑且还是能让自己短暂的清醒过来一下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问题,朝云昔已经不想去探究了,重要的是,今时今日,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一家人,似乎真的都只是抱着一种极为单纯的,对于他这个人本身的一种良性的情感,才说出什么让他留下来,把他当做家庭的一员这种话。
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行动去予以回应呢?
倒不如说,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下去就好了吧。
不要再去考虑那些已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问题,那好像就是对于一个已经登上天国的人,再去和他絮叨什么已然被抛之脑后的尘世俗事一般。
但自己真的彻底脱离了,所谓的凡尘俗世了么?
朝云昔忽然之间,想着今天这个晚上去镇上或者什么地方待上一晚,而不是一如既往地回到那个充满了“家人”的温暖的家。
当然,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他姑且还是回了家里一趟,只是声称自己忽然想起有点事情要做,今天晚上要出门一趟,叫大家不要担心他,他第二天就会回来的。
是的,就像是个向父母报备的,孩子一样。
果不其然,他再次梦见了几个月来,未曾叨扰他的亨特·谢瑟。
当他再次回到温暖的家后,这样的噩梦却又消失了。
“家人们”依旧还是用着一如既往的和蔼态度来对待朝云昔,甚至相较之前也只能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朝云昔的安全感却愈发缺失了,他好像逐渐看清了什么,这样的生活,虽然看上去充满了无尽的美好,但,那根本不是自己应该予以停留的片隙。
庞大的噪音并没有因为他紧紧地捂住耳朵,而现实意义上的消失不见。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究其根本的目的,似乎就是和现在的生活背道而驰的。
一个美丽的剧本,一个美好充满幸福的生活,这不正是未来成为统治阶层的神武士们,所给予给世间大众的一份不可被剥夺的享受权利吗?
自己……难道是在未来那样的时间线,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这种被安排好的美好生活的乐趣吗?还是……
这样的生活,真的有必要,去做出这么坚决的反抗吗?
这天夜里,朝云昔没有出现任何噩梦,也不曾有过任何声音吵嚷得他没办法睡眠。
但眼睛却忽然瞪得很大,紧盯着自己已经居住了有几个月的木质屋顶,此时的景象,并不能像以往那样,带给他安心和舒适。
他的房门,不知被何人扣响,像是外面的人知道此时的朝云昔已经醒来一样,没有等到朝云昔给出来者任何回应,对方就推开了房门。
来者是朝云昔有些没想到的角色。
“埃琳娜,这么晚了,你怎么……”
“你大概,已经没办法被我们留在这儿了对吧?”
朝云昔此时一瞬之间的思绪万千,却没有什么,属于疑问这个范畴。
他没有一直沉默着不言,而是很快就对这样一个没来头的提问,给出了干脆的答复。
“是的。”
“我就想到,会有这么样的一天。”埃琳娜的语气中,难掩一种失望的情绪,但是却好像,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朝云昔已经不想要再去对这对他来说,像是已经有了一道隔阂般陌生的一家人,去做出什么揣测,他只是将目光笔直的转向埃琳娜的方向,等待着从对方口中,说出另外一些他所没法想象得到的内容。
“你只要一离开这里,就会被噩梦缠绕吧?”
朝云昔像是已经不对此表示惊讶了一样,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原因,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应该说,我是不理解吧。”
“你想说的是?”
“我会梦到一个,在我来到这里之前,被我杀死的人。”
“这么说,你是被凶灵缠上了?”
“这,我实在说不清楚。”
朝云昔回想起了之前的一些关于埃琳娜的梦,和她救助自己儿子之时的状态,似乎感觉,她确实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只不过对于她本人的真实面目,朝云昔尚且还并不能讲清楚。
“我,其实是一名巫婆,这一点,既然你是个能被死后亡灵缠上的人,那你大概也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吧?”
埃琳娜像是说出了一种顺水推舟一般的台词。
“原来如此。”但他,却也仅仅给出这样的回应。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帮助你,驱散那个亡灵。”
“做得到吗?这种事。”
“做得到,倒不如说,我今晚过来的目的,就是这个。”
“为了让我这种不安定分子,离开这个家?”
“谢苗你就不要和我这种大妈开玩笑了行吗?你知道我,包括大家的想法,我们很久之前,就已经把你当成了家庭的一员了,但是……”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作为家人,才会把你切身的苦痛和忧愁,都当成自己的事,最近,我们看得出来,尤其是我,我也能看得出来,你不会永远停留在这儿止步不前对吧?”
不知道做出什么回答的朝云昔,也仅仅是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能够完成你内心的目标,我们是你的家人,不应该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所以,埃琳娜,你要帮我吗?你能帮我,摆脱那个亡灵吗?”
“我会试着去做的。”
二人来到了整个房子里面最大的客厅,就好像是为卢卡紧急治疗那一次,他们合作动手把好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躺在这个临时搭建的“手术台”上的人,换成了朝云昔。
“现在,告诉我那个亡灵的姓名,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他叫亨特·谢瑟。”朝云昔语气平静地,道出这个已经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的一个名字。
“亨特……谢瑟……”
埃琳娜闭上了眼睛,她像是在想象着什么。
“我们需要为他取一个与他相关的,最为符合他的,一个新的名字,最好是把他的名字代表的含义,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当中的同等含义的内容。”
埃琳娜继续思考着:
“亨特,是英语当中的hunter,也就是猎人,而chasseur,也同样,是法语当中猎人的意思,所以,我们给予他一个新的名字,那就是。”
猎人。
这个单词,从两个人的口中同时说出来。
埃琳娜手中,拿起了一本破旧而厚重的老书,书页像是自己有了灵魂,开始了翻动。
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个高大的,戴着面具,长着翅膀的怪物形象。
“猎人已经是死人了,但是它似乎在生前有着某种特殊的力量,导致他即便是死后,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寄托在你的身上,简单来说就是将自己的仇人成为它亡灵的宿主,而为了让你能够摆脱它,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制造一个能够用来克制它的形象。”
“那是,什么样的形象……”其实到这里,朝云昔已经从脑海当中,勾勒出了,一个与自己来自未来记忆相近的,那记忆中还有些陌生的一个形象。
“你想到了什么形象?”埃琳娜似乎散发着诡异光线的双眼,低下头,看向朝云昔。
“我想到了一个……”
位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绿地之上,一个木屋当中散发的绿色光芒,在不久之后,就缓缓散去,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真的,这么早就要离开,不和大家告别吗?”
“是的,虽然……我这样说可能很狡猾,虽然很不舍,但我想,这就是我们最好的分别方式了。”
“这种话,我想你应该不太想听……但是我还是要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们会一直欢迎你回来。”
“谢谢,埃琳娜,这几个月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朝云昔,对着面前的这个像是老妈妈一样的角色,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便趁着还没有到来的黎明,不敢再回头,大步迈向了远方……
因为他害怕,当自己回过头,看见了这个家庭当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安娜,他就会瞬间放弃自己的那种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
他终于,离开了这个姓唐姆的瑞士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