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之后也就是刚刚第三天,朝云昔就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这还是在自己上铺的,原本对自己态度相当恶劣的吴东告诉自己的。
“你是黑户啊?那你这好了,蹲个监狱出去也能直接发你身份证了。”
“就连我不知道自己家在哪,没有亲人这都行吗?”
“行,那有啥不行的,我以前在号里的一哥们儿,就说是,本身就是个以前计划生育时候的黑户,后来老犯点小事,虽然没进来,但也跟家里闹掰了,老家里人都背着他搬家,不认他这个儿子了,他连自己亲爹亲妈住哪都不知道了,这样的犯了回大事,给关起来之后放出去,就直接给他发身份证了。”
“不用非得进局子才给你发,现在早就跟过去不同了,我听说着你啥事没有来派出所核实好了就能给你发,你自己想想,那难道蹲局子给你发,你好好的人就不给你发证?那不全去犯罪了吗。”一边的金楠这样补充着,听上去确实好像也很有道理,那要是这样的话,对于雇他的饭店老板,还姑且可以说他是个普通人,不了解这方面的问题,那更远的,欧阳笙,他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现在这个时代办理身份证件是个人人都能办的事项,那么为什么他还搞了个,只能办理下来一个人的证件呢?
这样想着,朝云昔就这样比较隐晦的和二人将这件引起自己困惑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自己之前有一个帮忙的朋友,但是自己身边算上他一共是两个黑户,那人说是只能给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办理,自己就大度了一点,把那个名额让给另外一个人了,这是为什么呢,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能办证的也出于某种原因不太懂这方面的问题。
“不是,你怎么身边这么多黑户?”吴东这么笑着,“你们不会压根儿就不是中国人吧,朝鲜人还是越南人,要真心想学中文我听说他们也能学的挺地道。”
“咱这儿有没有人会说朝鲜话和越南话的,说两句骂他的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反应。”金楠这么打趣似的笑着说。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肯定是中国人。”想到自己和金疾斗离奇的身世,在这里自然不可能说太多,也只能是这样子糊弄过去了。
“要是你们都是中国人,确定的话,不可能办个身份证还那么难吧,啊!我想明白了,你那个黑户朋友,是不是个女的。”金楠这么喃喃自语着,好像看起来他真的对这方面很了解一样。
虽然不知道金楠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朝云昔姑且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就对了,是不是长得还挺漂亮?”
“漂亮吗?姑且也算是吧……”脑子里逐渐浮现起了,金疾斗那张合成之后的脸,当然也绝对是能算得上个有特点的美人的。
“那就结了,你那个帮你们办证的人肯定没安好心,寻思着想办法,借口说是只能给一个人办证,把你打发走,然后对你那个小女朋友动手动脚。”
这明显就是超出了朝云昔曾设想的任何一种可能性,他立即摇了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
“有啥不可能的啊,那不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俩是没身份的,他可不是。”吴东这么附和着说。
“他以前当过老师呢。”
“当过,是吧,为啥不当了呢,是不是犯啥事了。”金楠这句话,似乎像是看透了一切一样。
“倒也不是犯啥事了,好像也不是他的错,他跟我说过……”朝云昔越来越说的自己也没自信了,被这二人的话影响着,他自己似乎都对欧阳笙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怀疑。
“他跟你说的,他跟你说啥,你能信吗?”
“对,没准故意说点惨的,好让你同情他呢。”
“哎,小个儿,你说能不能全是他这个朋友,一手操控的,把他弄进监狱来,自己就可以在外面为非作歹。”
“你还真别说,这可真没准儿。”
“够了,那个,不是,我先冷静冷静。”
“啊,好好冷静冷静吧,好好想想,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好人的!”金楠最后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便像是个喜欢说“请听下回分解”的说书先生一样,不再发言了。
这番对话,是发生在朝云昔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的上午。
而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就发生了,对于他这个“新家”来说,有些颠覆性的变局。
监狱当中每天晚上是分不同时段,要安排犯人在牢房当中进行值班的,一个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这里待的想不开偷着自杀,另一个就是防止有人趁着夜深人静自己想着干些越狱之类的勾当,即便哪一种在他们现在这个环境之下,看上去都显得不太可能,但这种约定俗成的东西不是他们这帮囚犯一拍脑袋,想不干就不干的。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自己可能出身和这里的老大贺力岩相似?朝云昔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这两天以来老大对自己的照顾,他被安排在第一班值班,也就是拥有了最不受打扰的阶段,这个阶段的值班工作是相对来说最幸福的,不用考虑到时候会在自己已经睡着了之后还被叫起来这种事,理所应当的,这一班也一定是最尊贵的人才配“享用”的时间段。
前两个晚上,虽然是拥有了这个最好的时间段,能够给他最充分的睡眠时间,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朝云昔还是几乎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的各种各样的臭味,到处传播着的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以及相当粗糙甚至还带着不少脚臭味和汗渍的被褥,这对于朝云昔来说都是完全不可能轻易在一开始就接受的。
相比之下,自己在最开始被关进看守所的那段时间,条件虽然比起现在好不少,但在最开始的几天他也是完全没办法好好睡着,就逐渐开始觉得,在这里也需要一个逐渐要适应的过程,等这个过程过去了,慢慢也就好了。
可这样每天第一班的,相对来讲的好日子是不是能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朝云昔逐渐觉得这都已经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在大伙还没有太多人睡着的时间,和朝云昔一起值班的贺力岩,也像是前两天晚上那样开口,用闲聊一样的,没什么特殊的语气:
“你说你这个,是喝了那陷害你的娘们儿递过来的饮料,然后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就被抓进来了,那总得有个证据吧,虽然说是有时候就是会出点冤枉的事,可你这个说的,好像就是一点证据都没有,空口无凭就把你弄进来了。”
不知怎么的,朝云昔开始觉得似乎再和面前这个看上去为人和善的“老大”再透露一点东西也无妨,或许还能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一个更加设身处地的同情。
“我不知道那帮人是怎么弄的,他们竟然拍到了我所谓的‘作案过程’。”
“监控?”
“是,像是监控的样子,就是那种看着不清不楚的录像。”
“录像里的是你?”
“只能说是长得像我,我完全没有那方面的记忆。”
“那那个长得像你的,他都干什么了。”
“干的当然是能给我直接定罪的东西,他们拍到了‘我’在那之前的几天去一家银行把我老板卡里的钱全都取走,然后又拍到了我在那个酒吧门口把那女的生拉硬拽地拽进一下小旅馆,就是说的和他们的证词一样,我真是有点莫名其妙,难不成他们还能找个替身伪造个录像什么的……”
“是啊,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个,还都有明确的录像指明了你的犯罪过程啊。”
“但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我。”朝云昔说着,语气当中似乎没什么底气。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你也是一个德行,我还指望着你这种无依无靠的,还上来就说自己被冤枉的人,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等……等下,力哥,你是什么,意思……”
贺力岩看上去依旧非常平静地站起来,正对着朝云昔,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开口说道: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呢?”
朝云昔再怎么,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了,但他此时也完全不能再做出什么挽救的举动,只能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是孤儿,你这应该也知道了,但是我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虽然没血缘关系,但我们彼此之间就是当对方是亲兄妹的,虽然过得很苦,但我们俩也都是彼此之间算是有个依靠,日子过得勉强还不至于饿死。”
朝云昔没有注意到,在对方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打消了现在就入睡的想法。
“但老天却并没有因为我俩过得苦,就可怜我们俩,我妹妹她,因为我没看好她,就总想着能赚多点钱,分担分担我的压力,结果就在什么夜总会的地方,让一帮小混混给糟蹋了。”
逐渐地,朝云昔似乎觉得,贺力岩的故事,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的这段说不上真假的经历产生了重合,这也更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然后我干什么了?你能猜到吗?”
“还用说吗!力哥这么有血性的汉子,直接给那帮小流氓全给宰了!”后面的床铺上,吴东朝着二人的方向插了句话。
“我让你说话了吗?”贺力岩朝着吴东的方向丢了一句话,在熄了灯的昏暗环境之下,朝云昔只听见了吴东几声相当谦卑的道歉声,以及几声丝毫不手软的扇自己的巴掌声。
“我是做错了的,因为我杀的一帮人当中有错杀的人,那人只是在那地方上班,完全跟我妹妹的事情无关,却也叫我给砍死了,所以我是有罪的,我就是该被关在这儿,就连我被判了死缓这件事本身,我也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所以我在听说了一个,和我的经历有这么多相似点的你,我就开始把你幻想成那个被我错杀了的无辜的人。”
这番话,算是解释了这两天以来,为什么自己没有受到任何恶劣对待的原因,作为“头”的贺力岩的这段故事,想必在场的,除了朝云昔之外其他所有人,也都早就清楚。
“我原本也都没打算再多问你什么了,今天只是想着跟你闲聊天,没想到啊,你自己把事实抖出来了。”
“等等,力哥,你该不会相信那个录像的东西了吧。”
在此之后,贺力岩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声冷笑,一记毫不留情的重踢,照着还没防备的朝云昔的腹部,猛地踢了上去。
这记重踢像是个信号,立刻引起了牢房当中剩下的所有人群起而上,将完全做不出反应的朝云昔按倒在地,他们此时此刻,完全不像是什么无组织无纪律的囚犯,反而像是些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几个人负责捂住朝云昔的嘴,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其余的对着朝云昔身体的其他部位进行毫无保留的,发泄式的攻击,简直就像是个把一个被割去舌头的罪人丢进了火坑,任他怎么想拜托这种折磨,怎么想要通过咆哮发泄出他的痛苦,不光是完全发不出声音,身上的火焰也还是没有丝毫感情地,不断炙烤着他的皮肤,他的骨髓,直至烧尽他最后一丝意识,才肯罢休……
但犯人们的手段当然不如无情的火焰那般致命,这样的摧残和折磨持续了许久,受尽屈辱和伤害的朝云昔,不知何时就整个人昏死了过去,似乎也就是在这时,所有的犯人才开始逐渐停下他们的毒手。
醒来之时,朝云昔躺在一个和之前的环境完全不同的,洁白的医务室当中。
“你醒了?”
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是两个月以来都未曾见过的柔和的面孔,那是个长相甜美,但却从眼神当中飘散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忧伤的女护士。
“昨天晚上真是吓死人了,你心脏病犯了,整个人连翻带滚地从上铺摔下来,你一个牢房里的犯人叫了好久,你才被送到这儿来,再晚一点你就没命了。”
“我?心脏病?”朝云昔逐渐意识到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心脏病,自己毫无疑问就是被那群犯人给打得晕厥过去的,自己身上的伤也被他们说是自己从上铺摔下来导致的,即便自己说了自己睡的是下铺,而且当时也并没有躺在床上,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没错,就像是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一样,自己的话不会有人相信,在外面有个莫名其妙拍到了自己“犯罪过程”的监控录像,里面没了录像,却还有着远大于他一人之口的众人一致的证词。
逐渐地,他就完全理解了,完全明白了,在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以及自己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看你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了吧,我这边给你开了些药,你拿回去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片。”
而自己,当然是没有逃避的权力。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昏死的过程,是怎么被或许是面前这个护士,或许是什么故意坏自己的庸医,给诊断成心脏病的,又或许是他们根本不需要对自己这么一个,盗窃加强奸的犯人给以太多的关照,只要没弄死,自己在任何地方都会是最不受待见的,最底层的存在。
这一点,就算是在这个没有其他犯人的医务室也是一样,即便这个护士表面上还是表现着自己作为一名护士应有的职业操守,但不难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到那种不屑和鄙夷。
而自己,为了能继续活下去,是不是,也是时候接受自己这个身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