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整个后面发生的事情,朝云昔已经记不得,也不想去回忆了,就算是找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经历这样的事,也应该是第一次。
他被关在一个单人的看守所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每天都在迷惘和愤恨之中度过,但很意外地,他就像是把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在这个过程中积攒下去了,没有一次直接表现出来的情绪波动,以及崩溃,即便这时间足够长,足足将近两个月。
最后,他迎来的,却是似乎没有半点转机的结局。
庭审,出席的人,有饭店的老板,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甚至还有,陈霖……
他们当中无一例外,都提出想要原谅自己,希望能从轻发落,真是可笑,加害者此时竟然变成了能原谅一切的圣母。
但是,他什么具体的内容都没记得,也根本就没有记得的必要,只要记住最后宣判的他的刑期就足够了。
“犯人,朝云昔,犯盗窃罪,盗窃金额12万5千元,强奸未遂,数罪并罚,考虑到犯人拒不认罪,毫无悔改态度,即便有受害者原谅,依旧维持原判,判处朝云昔有期徒刑八年零六个月!”
在被带离法庭,几乎就是那么最后的几秒,朝云昔那无神的双眼当中,忽然看到了在庭审席上的,那个女人,和陈霖,走到了一起,两个人似乎很亲密地聊了起来……
这之后,朝云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接下来的动作,连押送他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想到,他直接朝着那两个人的方向开始冲过去,但是在身边的押送人反应过来之后,就迅速将他控制住,于是,他几乎是咆哮着,朝着那两个人喊道:
“你们两个该死的狗男女!我知道是你们陷害我!”
那二人,脸上出现了像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但随后很快,就转变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微笑。
“带犯人离席!”法官也没想到,整个庭审过程都一直安静得像是事不关己的犯人,会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忽然爆发,法官的神色上,出现了一种不由自主的慌乱。
朝云昔被几个押送人拼了好大力气推着前进,但依旧看上去是非常困难,终于,朝云昔在被推到门边的时候死死地拉住门框,朝着还没有离场的,似乎还在保持着微笑的那二人又一次喊道:
“盗窃和强奸?好啊,陈霖!你等着我出去把你爹妈骨灰全偷走!还有你!臭婊子,你不是喜欢被强奸吗?你等着,我出去了就好好强奸你!”
“这可真是……”
“怎么有这么不知悔改的人啊!”
“快,带受害者离席!”
“真是无法无天了,法官大人,能不能给他加刑期?”
在法庭中的其他人议论纷纷,最终伴随着朝云昔脱力一样地终于被人从门框上拽下来,就被押送人粗暴地,就像是拖拽什么不怕摔打的物件一样地,扯着他前进……
很久之后,不知道有多久,朝云昔被人带到了一个,环境与外面完全不同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粗鄙,和肮脏的气息……
“13号间,再加一个!”
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自己身后的突如其来的一脚,朝云昔被揣进了这间牢房之中,朝云昔一个踉跄,趴在了牢房的地面上,果不其然地收到了来自这牢房当中四面八方传来的嘲笑声。
他吃力地爬起来,随之而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个心怀不轨的面孔,即便有些人长得看上去和外面世界的人没什么不同,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还是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蹲下!让你爬起来了吗!”
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一声非常难听刺耳的叫喊声,但这却反而让朝云昔,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逆反心理,他反而挺直身子。
“哎我操,这小子有种,犯什么事了!”
“我没罪。”
随后传来了四面八方的哈哈大笑,这笑声比起刚才还要更甚。
“这小子真有意思哈,你也不看看这块待着的有哪个是有罪的,个顶个的都是正人君子,妥妥的三好公民,全是让那帮王八操的给抓进来的,哥几个是问你,那帮王八操的判的你什么罪。”
“哎哎!不用问了,这小子现在是名人了你们不知道吗?我早上刚听说的,这小子是盗窃和强奸,离开法庭的时候还在那朝那俩原告喊,说等自己出狱了要把那俩人祖坟刨了再强奸了!”
“啊?他就是那小子啊,分咱们号来了卧槽。”
“我草,这小子要在人家祖坟前面强奸是吧,真会玩啊。”
“不是,怎么个事?说说,说说。”
“让这小鳖犊子自己说,别在那装大爷,你强个奸你还牛逼上了是吧?!”
“不是,这龟孙还没奸上,还是个强奸未遂!”
“啥?还未遂,哎我操,你小子不会是阳痿吧!”
随后,又是一段肆无忌惮的大笑。
“我的地方在哪?”像是完全没对这些嘲笑和讽刺产生任何反应,虽然距离庭审结束之时的那种气血上涌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但是此时的他,在被忽然用这样相当不客气的方式“迎接”进了大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情。
“你小子找死是吧?”
几乎就在朝云昔说完了刚刚那句似乎没什么挑衅意味的话之后,在牢房之中的几个人似乎被一下子触动到了什么神经,那种上一秒还在脸上的肆无忌惮的讥讽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那之后,几乎就像是所有固定的写好的剧本一样,面对着这样一群,可能精神状态早就和正常人是两样的一伙人,朝云昔被不知道是谁丢向他的被子遮住脑袋,狠狠地被群殴了一顿。
一切的停止,还要等到巡视的狱警在他们的牢房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之后,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人命之时,才大声朝着他们的牢房内呵斥几声,叫其他人赶快停手。
但是,并没有任何人在他被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选择去他身边说几句好话,就连把这一切看到眼里的狱警,也并没有把这个或许就被打出内伤的犯人,给叫到医务室之类的地方看看。
朝云昔最终又是被不知道什么人重重地一脚,踹倒在了冰冷,且散发着恶臭的牢房地面上,虽然由于这种外伤带来的疼痛,刺激着他开始迅速地分泌出肾上腺素,但是面对着一屋子大概七八个面露凶相的犯人,自己却完全找不到能够报复的对象,总不可能以他一人之力再挑衅一次所有人,那样只会让他今后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这一天在这次挨打经历之后,朝云昔甚至都失去了和任何人产生交流的权力,他甚至已经不被其他人当成“人”来看待,但凡是自己站起身来想要坐到空着的床上,或者仅仅是想要站起身子溜达两步,就会迅速地迎接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伴随着不带丝毫犹豫的一记重踢,再次把他踢得远远地,远离这牢房当中的其他人。
朝云昔当然明白能在这里面生活的都是怎样一群不讲道理的社会渣滓,自己这种无罪的清白之身,根本就不可能和身处牢狱之中的囚犯产生什么共同语言。
但久而久之地,在持续而又漫长的,只能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和任何人说话,没有食物进肚,朝云昔就开始对现在的这种情况,开始产生了一些胡思乱想。
自己是无罪的吧,无罪的根本就是自己的记忆当中,完全没有那段所谓的监控录像当中的内容,但是……自己对于记忆这回事,不总是会出现错乱,和遗忘吗?或许当时就是因为产生了某种反应,让他在喝下那口饮料之后,真的做了那些事……
那盗窃呢?盗窃难道,也有可能是真实发生的吗?
盗窃,盗窃是为了什么?没错,是为了钱,自己努力地想找工作,是为了什么?为了钱,那,会不会是自己的潜意识当中,自己觉得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让自己轻易地获得金钱……从而就此产生了一段被自己遗忘掉的记忆呢?
但是,他们所说的,自己偷的可是银行卡,自己难道会有可能知道老板的银行卡密码吗?不用说密码了,就是那银行卡放在哪,自己也根本是从未……
想到这儿,朝云昔突然不再往下想了,因为他的头脑当中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有一次临近下班时分的场景——
“小陈啊,你看见我银行卡了吗?”这是餐馆老板的话。
“叔,你不是昨天叫我去帮你交水电费什么的吗,我昨天交完之后就告诉你,我把卡放回你原来放着的那个衣柜里去了。”这是陈霖的回应。
“哦,啊,对对对,这人上了岁数了,记性就是不好了。”
“对了叔,还有这个,你给我写的你卡的密码,我说啊叔,你就是再信我,也不能这都告诉我吧,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改天赶快把密码改了吧,再说,这密码也都设的太简单了。”陈霖说着,递出了一张纸条,但那纸条,没有直接被伸出手的老板接住,而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邪风,吹到了在一旁的朝云昔脚边。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很自然地,将那个纸条捡起,递给正注视着自己的两人之中的老板。
即便不想了解那密码的内容是什么,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却也因为其过于简单,从而被记住了。
那是六个5,的一串数字。
“看吧,现在又被另一个人知道了,我说叔,这下你真要改密码了吧。”
“哎呀好了,我有空会去的,而且比起你,我更信朝云。”
“啊!叔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不愿意听了……”
思想在此时,似乎变得混乱而嘈杂,就像是一切都变得合理,而令人毛骨悚然。
那为什么,在庭审席上的陈霖和那个女人,会那样子看上去关系很熟络地走到一起?还甚至露出了诡异的微笑,陈霖理应在这件事上只有间接关系,他出现在庭审席上本身就都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情况。
但是……他的这种种间接关系,又似乎都带着一些应该是相当必要的关联性,朝云昔不懂太多法律,但是想来想去,却逐渐又开始觉得,他在这里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合理的事,反倒是更加说明了法律的公正。
不,不能这样,难道自己就真的这样,要为完全不由自己意识主导的事情来负责吗,这种情况不是应该算作是那种,类似于精神病人一样的情况吗?不行,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就要找医生证明,自己不能这样子坐以待毙,这可不是一天两天,一两个星期,这是八年零六个月,整整八年半的时间,自己现在虽然还没有想起,过去长到这么大的记忆,但是现在开始的八年半时间,都要在这种鬼地方待下去,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接受的。
思绪的打断,是一声就在耳边的震耳的叫声。
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震得完全没有防备的朝云昔直接向后倒在了地上,这冰冷且散发着不知名恶臭的地面上,在他身体着地的位置似乎还沾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使得他不得不开始回归现实。
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自然又是引得牢房当中的其他人的哄堂大笑,自己简直就像是个为此而生的愚蠢的小丑,这当然不是朝云昔想要的。
但好在,自己已经逐渐平复心情,冷静下来的他也意识到,这是自己必须要承受的,否则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好处。
“哎!强奸的,你叫啥!”一个相当不客气的声音,从远处的上铺床上响起,而朝云昔,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不去作出回应了,尤其是在刚刚已经想通了之后,于是他如实报出了名字。
“啥破名,你老家哪的?”那个疑似就是刚刚在自己耳边发出声音吓自己的小个子犯人,相当不客气地对自己这个名字点评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家,没亲人。”
“这么说你是个孤儿啊,孤儿还想着犯法,哈哈哈哈哈!”
又是众人的一阵嘲弄,但这次,明显声势不如前几次那么大了,朝云昔注意到,似乎是他们七八个人当中的一个领头的,在这一次保持了沉默,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是领头的,但是就是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果然,似乎那一撮没大没小地笑出来的人,在笑了没多久之后,似乎就逐渐反应过来了问题所在,有的反应迟钝的,也被旁边的几个用力拍了拍肩膀,打住了笑声。
“笑啊,接着笑啊,孤儿犯法多他妈有意思的事啊,咋不接着笑了呢,啊?东子,接着笑啊。”声音是那个看上去给人一种领头人气质的家伙,身边的一个胖子叫唤的。
“啊,不了,对不起力哥,我脑袋糊涂了。”刚刚那个起头说起了“孤儿”笑话的壮实男人,此时竟有些低三下气地,朝着那个“力哥”的方向低头认着错。
众人都瞬间变得安静了,大概有整整15秒的时间,这么长时间的安静,在这个环境之下是非常不正常的。
终于,那个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就是领头的身份的,被叫做“力哥”的男人扶着床把手,看上去有些不体面地从床铺上直起身子,站立起来。
“东子,别这么紧张,这是干嘛呢,大家都是兄弟,我不笑,别人还不许笑啦?”
男人长得看上去并不高大,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出头,甚至还不到,身材也绝对和“强壮”二字沾不上边,至多也只能算是“健康”的体型。
男人胳膊上纹了不少纹身,在这方面,倒确实有点这里的人该有的的气质,他缓缓地朝着还依旧坐在地上的朝云昔的方向走了过来,这也才使得对方第一次看清了这男人的脸。
那是个带着巨大的陈年刀疤的,散发着冷酷气息的中年男人的脸。
“站起来吧,跟大伙说说,怎么犯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