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在那么晚的时间还在营业的餐馆,虽然吃得不算丰盛,但姑且也吃上了一顿饱餐,对于三个人其中的每个都是,他们每个,应该都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相对来说,金疾斗应该算是三个人之中最不需要吃太多的一个,毕竟在手术室当中是需要打进身体当中各种营养液的,虽然没吃东西,但是比起什么都没吃过的普通人,她对食物的需求就没有那么大。
这是家随处可见的家常菜饭馆,并不是因为欧阳笙本身经济条件有限,才会把所谓的“庆功宴”选在这么一个,看上去似乎略显寒酸的地方,更多的原因是现在的时间太晚,他们本身也就没有太多的选择,好不容易才就在附近,发现这样一个看上去还在营业的餐馆,也就没有再往别处走。
而自打他们三人走进饭馆的一刻,他们也就因为自身的那种,像是苦尽甘来一样的释怀感,使得他们不是那么在意周遭的环境有没有和他们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对等,说得直白些,就是在此时此刻,他们无暇顾及什么周围其他人的感受,只顾得把自己定为这个世界的中心,从而也就少了一些对于身边的其他人的脸上表情的察觉。
“啊,老板,能麻烦把菜单递过来一份吗?”欧阳笙语气中带着比起其他二人都更加开朗的情绪,他是在这之前顾虑的更多的一方,在终于得到了释怀之后,也就显得是更活跃的一个。
但是他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也都没有注意到现在的时间,以及老板在把菜单递过来时,那种脸上带着的烦躁。
“来,看看想吃些什么。”
“给我们小福星选吧,我吃什么都可以。”
“本来就是给我女儿选的,你跟着插什么嘴?”欧阳笙开着玩笑的语气。
“好啊,现在就开始乱认亲戚了是吧,喂,你叫疾斗自己说说,人家认不认你。”
“哎呀好啦,我其实都不怎么饿,吃什么也都随便,哥你选吧。”
“啊?你就这么叫他哥了?”欧阳笙像是有些受到了冲击一样的表情,但明显地也只是夸张地装出来的。
“那怎么,你不会连这个都吃醋了吧,你别想了,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叫你哥了,你的称呼就只有妈妈。”
“啊?不是吧,疾斗,你说说,你叫我什么?”
“唉呀好了,好烦啊。”金疾斗也只是打趣似的说着,欧阳笙当然也完全没放在心上的跟着笑了。
在这样的,似乎,看上去一片祥和的场面,在场却似乎有人完全感受不到相同的欢笑。
“能不能快点点菜,就你们能聊是吧,这么晚了还出来乱搞,两个男的也不知道跟个女的搞什么名堂呢,过家家呢!这么喜欢乱搞再多走两步,前面有夜店,去那耍去!”
“你个死孩子你说什么呢!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就他们不睡觉是吧,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就跑进人家家里要饭吃,还半天不点菜在那开玩笑玩起来了。”
“你过来,看看我怎么收拾你。”
“来吧,来吧,快点,快打死我,你今天不把我打死你都是我儿子!”
这样的,已经算不上能够调和的家庭矛盾,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至少是在他们三个人眼里,就这样上演了。
“那个老板,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朝云昔率先站起身子,朝着在整个饭馆房间当中另一侧的,正在下楼的老板说着。
也是在这个时候,朝云昔才终于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饭馆的室内构造,这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自己家住的地方,和工作用的饭馆一体的房屋,在他们就坐的餐桌的对面,就是一个通往楼上,应该是摆放着床铺之类的,用来日常起居的区域,而楼下,就是这种很简单的餐馆。
只不过刚刚最先出来打断三人的少年,他所住的地方并不是楼上,他是从在一楼位置的楼梯边上的一个门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的,尽管只是远远地朝着那边一看,朝云昔就完全能理解那个少年住的房间的构造,就是那种,房门只做简单的掩盖,如果不用什么东西挡着,甚至连关门都关不上,当然也就没有房间的门锁,所以也就自然导致那个房间根本不要想有任何隔音的功能。
与朝云昔不同的是,反而年纪更大的欧阳笙,说出了看上去像是个更加年轻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在朝云昔说完刚刚的话没过多久,欧阳笙就也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口说道:
“老板,这么说孩子可不行啊,您就随便弄点什么简单的东西给我们对付吃一口就可以了,千万别打孩子。”
“用你说话吗,你个脸都不敢露的猥琐男。”那少年,似乎完全搞错了谁敌谁友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最极端的言语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对于自己的处境进行考虑。
“你今天死定了,小子,你看着我能不能让你活下来的。”
“来啊,快点过来啊废物!打得老婆跟人跑了,就开始打跑不了的儿子,儿子明天就考试,现在快凌晨一点了还不关店吵儿子睡觉,这样就能让儿子考不好,好有理由再痛打一顿了,算了算了,我明天也不去考试了,反正早晚都是挨打,现在来吧,现在就来打我啊,废物!”
然而虽然少年是这样说着,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早早穿上了外出的鞋子,就在他的父亲即将从楼梯上冲到他的房门前时,少年就飞快地朝着店门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店老板虽然追到了门口,但随后也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其他动作了,连路过这三人的桌子时,甚至都没有说上一句抱歉,就那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上了楼。
欧阳笙没有再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话让他又产生了什么悲观的想法,他的脸,名副其实的是毁容了,所以到现在为止,他都保持着一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情况,反倒是在医院当中,没有人对于他的这副尊容直接提出什么疑惑,才使得他有些出乎意料。
“走吧。”朝云昔拍了拍欧阳笙的肩膀,给了金疾斗一个眼神,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这个,让他们从喜悦之中一下子冷却下来的地方。
“你别想太多了,欧阳,你那脸也不是因为你的错变成这样的。”在走出了这个令人扫兴的地方之后,借着月光,三个人在不远处的一个路灯的地方停了下来,原本,他们已经不太会继续找个地方吃饭了,现在的氛围更应该去昨晚下榻的那个酒店里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事情都等着明天睡醒之后再说。
但是三个人就像是商量好的,都不约而同在这个路灯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没人知道谁是最先停下来的那个。
“欧阳……你,没事吧?”金疾斗一脸担心的看着欧阳笙,当然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再用“妈妈”那种开玩笑一样的称呼的,明显非常不合适。
“哈哈,你们俩,不会真以为我为这个感到受伤了吧。”这时候,欧阳笙摆出一张,看上去没什么真实性的笑脸对着他们,“我只不过啊,是有点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这么说我,明明这一整天都没人说过我这副尊容,我还以为在别人眼里都很正常呢,不过,果然别人不说也只是给我个面子,看起来的话,还确实是有点奇怪的。”
“放心吧,我好歹也一把年纪了,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子的气话就郁闷得不行,我只不过开始有一个想法,现在我开始觉得这个想法越来越有实现的必要性了。”
“哈,你该不会说,你想要去整容吧?”朝云昔半开玩笑似的说着。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啊。”
“啊?我说着玩的,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是认真的,我干嘛开这种玩笑啊。”
“那,钱,你有钱吗?你没钱的话,我可告诉你,我更没钱,你从我这一毛钱也借不来,我甚至还得借你钱才能活下去呢,疾斗就更没钱了,这你应该也清楚。”
“你这个人,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的,钱,我暂时有点存款,说不上多富裕,至少现在这段时间的生活开销加上这个小手术的费用应该是都没什么压力,你就别操心这方面啦。”
“啊!那我就放心了,那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呢,钱如果不是问题的话,这个手术完全就该做的啊,啊对了!你当时应该就在疾斗手术的时候就在那家医院看看能不能做了,说不定没等疾斗手术做完,你就有一张新脸了,那样的话疾斗一从手术室出来就能看到一个正常的‘妈妈’,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大明星一样的,又是戴墨镜又是戴口罩的,搞得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其实,我在一开始就关注了一下那家医院,应该是在那儿做不了这种手术。”
“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忙活自己身上的事了?你还真是自私啊,看到了吧疾斗,这就是自私的妈妈,以后有什么好事都要先想着哥哥,因为只有哥哥才是最疼你的,不像这个自私的妈妈。”
“哦?是吗,可是好像有人就在不久之前,把刚从手术室出来的妹妹丢在一边,跑去找妈妈了,这种人真的是最疼我的吗?”金疾斗也坏笑着,又跟着开起了玩笑。
“哼呵呵,啊,没事,那欧阳你就放心大胆地去,这里有我陪着疾斗,你不用担心,我们期待看到一个全新的欧阳笙。”
“好啊,有你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样我马上就联系一个我知道能做这种手术的医院,争取在后天之前就做完。”
“啊?你已经能联系上了,你动作怎么这么快,哦不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呢,怎么老想着你自己呢?”
“随便你怎么说吧,总之,你们就先去今天早上那个酒店开个房间吧,我现在就准备出发了,争取天亮之前就能到那个医院。”说着,欧阳笙从钱包当中掏出了几百块钱,递给朝云昔,但……
那几张钞票却被金疾斗一把夺了过去。
“在此之前,先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看欧阳妈妈的脸吧。”金疾斗转头看向欧阳笙,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说笑。
“看就看,你干嘛把要给我的钱抢到你手上去。”
“为什么?”欧阳笙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严肃。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算了吧,疾斗,他那张脸估计就和被人泼了浓硫酸一样,能看清楚五官就不错了,肯定难看得你三天吃不下饭。”
“估计?你也没看过?”
这样说起来,朝云昔好像打从自己醒来,看到欧阳笙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始终没看见过对方摘下口罩的样子。
“那,就让我们两个都看看吧,我们……虽然我心里也清楚,我们根本不可能是什么亲人,甚至连朋友可能都算不上,但是,我想要成为那个,能够和你们真正了解彼此的人,我不想在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就和你们老死不相往来,我……”
“好了疾斗,好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欧阳笙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放下一切的释怀,缓缓的,先是把他的墨镜摘下来,别在胸前的衣服领口上,露出了他那,像是被完全侵蚀得腐烂掉的眼睛周围的皮肤,即便是没有腐烂的部位,也布满着灰黑色的斑。
接着,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在那后面隐藏着的,是朝云昔也未曾见过一眼的,坑坑巴巴,和眼部周围类似的,甚至比起更为人熟知的“硫酸脸”都要恐怖得更甚几分的模样,同样是处处还藏着大大小小的灰黑色斑块。
欧阳笙迅速地戴回了墨镜和口罩,就像是不想要让这个丑陋可怕的模样在面前的二人脑海中留下太深的印象一样。
“这样就可以了吧。”
“不可以,欧阳大叔,你害得我接下来三天吃不下饭了,作为补偿,再给我三百块钱。”
“真是的……”欧阳笙说着,就又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等等。”金疾斗将手伸向欧阳笙的方向,将他拿着钱包的手,按回了他的衣服口袋。
“喂,我说你个小丫头不要不知好歹,我这么做可是为了想给你买点好吃的好穿的,难不成我是想为了自己消遣吗?”
“嗯……或许哥哥真的是这么想的,要是真的那样的话,我更希望能收到哥哥用自己的钱给我买的礼物,而不是用妈妈的钱。”
“哎,不是,我会挣钱的,但是这也是在这段时间忙完了之后,我们的生活有着落了之后的,这段时间嘛……虽然很丢人,但是也只能暂时借一点欧阳的钱,事后我花多少都一定会还回来的,我真的不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还耍无赖的人。”
“或许,真的是这样的……”金疾斗还是一副略带笑意,若有所思,但却像是不怀好意的模样。
“你自己都说了,或许是真的,怎么连刚刚的钱都抢走了,好了,你明白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就赶快把刚刚的钱还给我吧。”
“那。”欧阳笙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二人的拌嘴了,时间是很宝贵的,这张脸我多少也有点受够了,我就先走一步咯。”
“欧阳,喂,你不能走啊,你走了……”
“他怎么不能走?”金疾斗一把将朝云昔的胳膊拽到自己身前,“好了,时间是很宝贵的,妈妈可能为了这个对他来说的大事今晚要通宵赶路,我也姑且算是睡了一天,但是哥哥你还是要休息的嘛,我们快走吧,酒店是在那边吧。”
“唉,喂,不是,你不会真的这么不放心我,以为我这点钱都会给不明不白地花光吧,这可是一会儿我们要睡觉住酒店的钱啊,你拿着干嘛……”
“不不不,我不是不放心哥哥,我是不了解你,在我了解你之前,当然要占据主导权啦。”金疾斗依旧拽着朝云昔的胳膊,朝着酒店的方向走着。
“主导权?你在说什么东西,你是说你拽着我这个行为吗,啊啊,你还是快点把我放开,现在虽然大街上没什么人,但还是挺丢脸的,我又不会跑了,你拽着我干嘛?”
“主导权就是,钱在谁的手上,谁就有主导权。”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和你一直拽着我有什么关系,一会儿酒店大厅可是有人的,你别这样,我自己会走路!”
“那我问你个问题,你一会儿准备开什么样的房间?”
“什么什么样的……两间单人间?”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死直男。”
“啊?”
两个人以着这样一个非常离谱的姿态走进酒店大厅之后,在看到这样生动有趣的两个人,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前来投宿之时,前台的服务小姐,也是很明显地,有些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而在这之后,朝云昔才终于明白过来刚刚金疾斗所谓的,主导权啊,死直男,是什么意思。
“两位是吗?请问要什么房间?”
“一个双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