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下岗职工的故事
“大爷,您这是干嘛呢?”赵磊好不容易找了个看上去比较正常的大爷搭话。
这位大爷扎着马步,正在比划着什么。
大爷瞅他一眼,“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练功呢。”
一句小伙子,让赵磊差点憋出内伤来。
五十多岁的小伙子,谁见了不迷糊啊!
赵磊缓了缓,继续道,“大爷,你这功夫我怎么没见过啊,这不像是太极啊?”
大爷骄傲地抬抬下巴,“太极?小孩子才练那玩意。”
赵磊:“……”
好嘛,就跟小孩子过不去了。
“那您练的这个是什么?”
大爷收起架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铁山靠!”
赵磊顿时肃然起敬,一听名字就不得了啊,“大爷,您这功夫怎么练的,能演示一下吗?”
大爷点点头欣然答应,“小伙子,看我给你露一手!”
说着他就摆好了架势,赵磊赶紧退后两步,看看他怎么表演。
“瞧好了!”大爷摆好架势,大喝一声,一个铁山靠撞在碗口粗的树上,粗壮的树被撞得一阵摇晃。
赵磊在风中凌乱了,难怪他觉得这树怎么不太对劲,别的树都挺正常,就这棵树莫名其妙秃了一大块,感情是大爷撞的。
“大爷,您这功夫了得啊,这撞身上,不得把人撞飞啊!”
“小伙子,要不要试试?”
赵磊欣喜道:“您打算教给我?”
大爷摇摇头,“不,我是说我撞你一下,让你感受感受。”
赵磊大惊:“???”
……
另一边,袁浩轩也在开始寻找目标,他找的目标,有些特别。
是商场里一个正在逛街的美女,身材火爆,长相甜美。
小撒和冰冰,已经在博物馆介绍起了文物,科普历史知识。
许诺跟林晚晴,进入了文旅局推荐的老城区。
大清早,不少人在路边摆摊卖东西,卖小玩具,卖零食,卖菜,卖袜子的,人还不少。
许诺挑了一个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大叔,这个大叔卖着玩具,视线却一直在看着远处。
许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座宏伟的建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这位大叔有隐藏线索。
“大叔,您这卖什么呢?”许诺蹲下身子,打量了几眼,跟大叔搭话。
大叔头也没回,幽幽道:“卖玩具。”
嘴上说着话,眼神却没有收回来,很有高手风范。
许诺手在小摊上随意翻着,一边跟他聊天,“大叔,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大叔摸了摸头发努努嘴,“喏,看到那栋建筑没?”
许诺一回头,看见一座十分气派的建筑,但看上去又有点老气。
“那是什么地方?”
大叔叹了口气,“华北制药。”
“我以前就在那上班。”见许诺一脸茫然,大叔又补充了一句。
林晚晴开口道:“那是国企吧?”
大叔点点头,“是啊。”
许诺来了精神,“大叔,我们是央视拍节目的,我想听听您的故事,也会把您录到节目里,您看可以吗?”
大叔沉吟不语,看了他两眼。
许诺秒懂,“作为回报,您这些玩具,我全买了,额外再提供一笔出场费。”
大叔还是不说话。
“五千块出场费。”
“成交!”大叔啪一下站起来,抬手要跟他击掌。
许诺:“……”
高手风范荡然无存。
两人击掌之后,大叔从袋子里找出来两个小马扎,三个人坐在一块,开始听大叔讲故事。
“年轻那会我是华北制药的员工。”
“那您挺风光吧?”林晚晴问道。
大叔摆摆手,“谈什么风光不风光的,不过体面倒是挺体面,铁饭碗嘛,朝九晚五,不愁吃穿。”
“您看起来也没到退休年龄啊,怎么出来摆摊了?”许诺有些奇怪。
今天是工作日,眼瞅着都快八点了,这个大叔也不像是兼职赚点零花钱的模样。
大叔没接茬,继续回忆过去,“那会我还是领导器重的好员工,拿过好几次优秀员工呢。”
“后来呢?”
大叔叹了口气,“后来啊……”
他忽然摇了摇头,看向两人,“下岗潮听说过吗?”
许诺一愣,“听说过。”
“知道,但不是太清楚。”林晚晴摇头。
“难怪,像你们这样有见识的年轻人不多了,那是上个世纪末的事儿了。”大叔叹气。
“您给讲讲?”许诺问道。
大叔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走吧,也别在这坐着了,带你们看看去。”
大叔起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等会,大叔,您这玩具不卖了?”
大叔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你的玩具我还卖它干什么。”
许诺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您算一算,一共多少钱?”
大叔摆摆手,“回头再说,先带你们去看看。”
三人开始收拾玩具。
“大叔,这您的车啊?”许诺指着一个破旧的三轮问道。
“对,放上面就行。”
直播间里观众都笑惨了。
四个直播间里,赵磊已经在跟大爷练武功了,袁浩轩跟妹子在逛街打游戏,小撒跟冰冰在博物馆卖力科普。
只有许诺这个直播间,画风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们俩一左一右,坐在了大叔的电三轮上开始到处溜达。
“哈哈哈,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画风。”
“挺好,大叔可以把三轮开发一下,诺言林晚晴同款三轮,坐一次五块。”
“我居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360全景影像,全景天窗,新能源车型无购置税,百公里花费5毛。”
大叔坐在电三轮上,开始带着他们溜达。
“这里就是华北制药了,巅峰的时候,几十万员工,这里的人,有三分之一都是华北制药的员工,号称亚洲最大的制药厂。”
大叔侃侃而谈,说起曾经那个辉煌无比的华北制药,语气里有刻进骨子里的骄傲。
三轮车停在门口,保安出来赶人了,“这里不让停车。”
“大叔,我们能参观一下吗?”许诺问道。
大叔苦笑,“他们不让外人进去参观。”
他声音里有数不清的苦涩和落寞。
当初他是骄傲的员工,每天昂首挺胸走进大门,如今他是被拒之门外的外人,说破嘴皮子保安也不让进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保安不耐烦道。
“央视记者。”许诺撒了个谎,把带有央视标志的摄像头和麦克风拿给保安看。
保安表情一肃,“有证吗?”
许诺:“……”
还挺严谨,不愧是大企业啊。
这时候从远处跑出来一个节目组的记者,递过来证书。文旅局也及时赶到
保安沟通了一下,放他们进去了。
大叔感叹不已,“还得是你们啊,这地方,这几十年里我来过无数回,从来都没能进去过。”
许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块,以前是厂房,那边是食堂,在那边,以前是运动场,乒乓球啊篮球羽毛球都在那。”
许诺环顾四周,大叔说的东西,还依稀有过去的影子。
砖房依旧在,不见当年人。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斑驳的墙壁,生锈的窗户,茂盛的青草。
大叔看着看着有些出神,“物是人非啊。”。
曾经恢宏的建筑,如今早已残破不堪,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叔带着他们走过熟悉的建筑,絮絮叨叨地介绍着。
许诺跟林晚晴静静地听着,偶尔搭一句话。
“大叔,你恨吗?”许诺突然开口道。
大叔怔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站在那里,扭头看向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建筑。
“我以为会在这里干到退休的。”大叔表情复杂道。
没有说恨不恨,只是平静地说出了当年的想法。
他的表情里有愤恨,有痛苦,有落寞,有绝望,也有释然,最后归于平静。
恨肯定是恨过的,平静的生活一夜之间被打破,从此面目全非。
他无力抵抗,也试图过反抗,只不过都于事无补。
再怎么闹,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每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大叔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破旧的厂房,平静道:“走吧。”
许诺跟林晚晴跟着离开。
“还要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恐怕这辈子我都没机会回来看看。”
路上,大叔骑着电三轮,忽然开口道。
“不客气。”
大叔回头问道:“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如果您愿意讲讲的话。”
大叔点点头,“那时候我跟你们一样年轻,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了早上出门上班,下午回家吃饭,老婆孩子热炕头,直到孩子长大,她也会继续这样的生活。”
许诺没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大多数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年轻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枯燥,不过转念一想,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有过得去的收入,有离家近的工作,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那个年代的工作,前面的动词不是“找”,而是“安排”“分配”。
分配的工作,往往就是一辈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因为这样的工作是有计划的,计划,意味着可以看得到未来。不会感到迷茫。
老一辈人最喜欢的一个词就是“稳定”,因为这个词意味着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有钱赚。
不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后来啊,那座淀粉塔倒了。”大叔道,“炸药一放,轰的一声就塌了。”
他回过头来,伸手比划了一下。
许诺看清了他脸上的笑容。
有释怀,有遗憾。
他忽然想起了一首非常著名的歌曲。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不是恐怖故事,不是地域黑,也不是抒发愤怒情绪,这是一首摇滚。
一首唱给这座城市的摇滚。
林晚晴开口道:“大叔,我们接下来去哪?”
“人民商场。”
“现在还有吗?”
大叔愣了一下,摆摆手,“早没了,现在叫什么北国商场。”
“算了,不去了,什么都没有。”
“没事,去看看吧。”
此时直播间里,很多观众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城市还是那座城市,但是在这个大叔的讲解中,这座城市好像也有了记忆,变得鲜活起来。
三个人,一辆旧三轮,一老,两少,就这样悠闲地走在路上。
追逐着过去的记忆。
逛完人民商城,大叔带着两人回家吃饭。
吃的都是家常便饭,一家人相谈甚欢,并没有许诺想象中的那样死气沉沉。
温柔的阿姨,侃侃而谈的大叔,显得格外和谐。
“当年啊,我们俩一块下岗,那时候我们觉得天都要塌了,好在你阿姨劝我不要放弃,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大叔笑着道,“谢谢你。”
“哎呀,你个老头子,怪肉麻的。”
“大叔,那是您女儿吗?”林晚晴指着客厅里一张照片问道。
大叔扭头看了一眼,“是啊,今儿上班去了,得下班回来你们才能看到了。”
一家三口,看上去是个很幸福的家庭。
一家公司,一个女孩突然尖叫起来,“小然,这是你吧?这是你家吧?”
叫小然的女孩凑过来一看,从镜头里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父母,还有那张自己的照片。
“这是谁的直播间吧?”
“《唱响华夏》!诺言跟林晚晴的直播!”
女孩一脸懵逼,还是有点不相信他们居然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她给老妈打了个电话,一边盯着直播间。
几秒钟之后,老妈接起了电话,镜头里老妈的笑容是那么清晰。
“妈,你们在直播?”
“什么直播?”
“哦哦哦,你爸带回来两个小朋友,说是录节目呢。”
“妈,你能给我要两张签名吗?两个人都要!”小然兴奋道。
“他们很有名吗?”
“有名!可太有名了,你们还听过他的歌呢!”
对于签名这种事情,许诺来者不拒,纪念册,照片,衬衫,他都给签了名。
吃完饭,大叔带着他们继续溜达,家属院,师大附中,华北制药新厂房……
每一个带着大叔回忆的地方,他们都去逛了一圈。
跟赵磊的诸神晨练不同,跟袁浩轩的纸醉金迷不一样,这是一个老石家庄人的回忆。
从愤怒、痛苦、煎熬到最后的释然,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
他挺过来了,但有很多人没有挺过来。
最后,大叔带着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
“来了老陈。”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老远就打招呼。
“来了,组长,给你带了点菜。”
老人点点头,一脸威严,“不错不错,你很好。”
老人说话穿着都很正常,但又跟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别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他穿着的是一件洗得褪色的制服,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铭牌。
铭牌上的字都已经掉漆了,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几个字:“质量九组组长。”
老人状态很奇怪,跟大叔说话也是一本正经,就像是领导和上级一样。
离开的时候,大叔说出了缘由。
“组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