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禾家认亲的人,没有几十上百个,也有二三十个。
门后的禾凤没当回事,出于安全考虑也没开门让人进屋,想着烤箱里的牛角面包该好了,很是敷衍,“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没人是你父母,更没人是你亲戚。”
会被拒之门外,是吴梦茵设想过的局面之一,她有自信说清来意,可隔着一道沉重大门,又怎么能把扑朔迷离的曲折故事讲清楚?
“我不是坏人,我是从北边沪市来的,现在在禾家餐馆工作,我有当年在沪市走丢时的照片和信物……”
吴梦茵拿出包里老照片,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屋内人却并不想听。
门后的禾美琪小声问:“姑姑,又来一个冒牌货?”
禾凤半点下巴,笑瞪她一眼,“没你小孩子什么事,快去看书,等你爸从酒庄回来,看他说不说你乱花钱买那些人偶房子。”
“爹地才不会说我。”
“你啊,还是没长大,一会儿看完书你去公园接老太太回来,我还要做午饭。”
“知道了,姑姑。”
禾美琪笑着转身回了客厅,继续坐到窗边看英版名着小说。
吴梦茵意外到了禾家餐馆工作,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她费力说清自己小时候被修女捡回修道院,又辗转到了吴家,成为吴家的养女。
可惜屋内人根本就没闲心听。
禾凤料定她是想借她嫂子找丢失侄女的消息,从他们禾家捞好处。
隔着门打断她,“行了行了,你要骗钱也换种方式,我们禾家没有丢失在外的亲人,你也不是我哥嫂的女儿,我们家早就找到人了。”
禾凤透过猫眼打量她,一身廉价运动服,人瘦得两个肩膀在衣服里打晃,脸色发黄,头发干枯,嘴皮还干裂着。
出于同情,她多施舍两句话。
“不是我说你,你要行骗哄人前,好歹也提前打听清楚,今天动歪念头找上门演这么一出,别弄到最后鸡飞蛋打,自己反而丢了餐馆工作。”
被当成骗子,吴梦茵毫不在意,她震惊的是禾家找到了亲生女儿,要是找到了,她又是谁?
她觉得禾家人受了蒙蔽,那个先她一步的人肯定是个骗子,她要揭穿那个骗子。
吴梦茵赶忙拿出包里小时候穿过的洋装,“那个人有信物证据吗?我这有我小时候走丢时的衣服,你看看,我才是你们禾家丢失在外的女儿。”
禾凤没功夫看,“赶紧走吧,别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什么信物,也别再找上门,以后更不要动歪念头来认什么亲戚,只要你不再来骚扰我们,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英国正逢大规模失业潮,眼下有份工作吃饭不容易,禾凤心善,不准备把这事说给他哥听。
她不说,对方却像是死缠上了一样,守在公寓外一上午,午饭前拦住了回来的关老夫人。
“老太太,您好,我叫吴梦茵,我是从北边沪市来寻亲的,我有证据证明我是禾家走丢的女儿,这是我幼时走丢穿的洋装。”
有了第一次碰壁,吴梦茵简略说明来意,并且快速拿出包里的小洋装。
关老夫人年近八十,添了耳聋眼花的毛病,拄着紫檀拐杖走路,步伐有些颤颤巍巍,并没听清拦路人的一长串话,禾美琪扶着姥姥,一脸诧异看着面前的吴梦茵,“你怎么还没走?到底想干什么?你再这样骚扰我家人,我要叫人驱逐你离开这。”
吴梦茵没有退缩,再次重复,“我说过我是来寻亲的,我手里有证据证明我是你们禾家丢失的女儿。”
被挡住路,禾美琪脸上多了嫌恶,“你这人怎么回事?非要我说难听话你才听得懂?你不可能是我们禾家人。”
她妈咪那么漂亮,不可能生出这么丑的人,而且前年他们家就找到了大姐姐,根本就不是这个丑八怪。
吴梦茵看老太太没反应,又拔高了说话嗓门,“我真的是你们禾家人,1956年春节前,我被丢在沪市码头,后来被修道院的女修抱回修道院,去年我从北边沪市到了香江,多方面打听……”
说话间,公寓楼下开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停稳后,下来一位身穿灯笼袖葡萄紫过膝长裙的美妇人,另外还有一位黑发蓝眼睛的年轻男人。
禾良栋锁了车门,朝远处梧桐树下喊了声,“美琪,姥姥。”
禾美琪挥手应声:“妈咪,哥哥。”
吴梦茵回头看过去,原本笃定自己是禾家的人信心,开始不由自主动摇,黑色轿车旁的两道身影是那么的相像,母子俩都是蓝眼睛,可她却长着一双黑眼睛,她又真的是禾家的女儿吗?
关思凝对小女儿笑了笑,“站在那做什么?快扶你姥姥回家。”
说完,才注意到另一个人影,“你怎么在这?是店里让你带什么话吗?”
“禾太太,您好。”
吴梦茵把重复过多次的话,再次重复,重复得没了底气。
禾家人漠视和不在意,让吴梦茵兴冲冲地来,又灰溜溜地走。
“你是餐馆的工人吧?已经到了忙碌时间点,快过去帮忙吧。”
禾太太的这句话,在吴梦茵脑海里反复响起好多次,那天中午,她说完自己怎么去的香江,怎么来的英国,可对方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只记得她是餐馆员工,让她回餐馆帮忙。
别的话,多说一个字都吝啬。
认亲的事,成了一场闹不起风波的插曲。
禾家人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谁知道还有后续,又过一个月,吴梦茵再次找上禾家。
这次来,她准备的比较充足,拿了医院可以做亲子鉴定的宣传单。
可惜依然不起作用,禾家对于吴梦茵的到来,都持怀疑警惕态度,连门都没开。
竖着锋利尖端的铁栅栏,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一滴又一滴的雨滴。
阴雨天气。
吴梦茵站在门外,摁了一次又一次的门铃,门铃声似乎被绵绵阴雨构成的罩子笼住,怎么都穿不透厚重黑色大门。
原本还要在屋内应声的禾凤彻底不说话了。
她去了厨房,端出煮好的人参茶给老太太送过去,关老夫人喜清净,平时除了去教会礼拜,基本上就是在家门外的公园晒太阳。
此时的二楼窗边偏厅,关思凝喝着红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人怎么那么讨厌,怎么还在摁门铃?老郑看她可怜,让她留在餐馆打杂跑腿,她倒好,居然想着敲我们家竹杠。”
禾严收了报纸,凝重神情看了眼窗外的雨,又回头安抚妻子,“我已经打了电话叫人过来,再等会儿吧。”
关思凝不喜欢那个打杂工,第一眼看到就不舒服,出于修养,她一直没说难听话,这会儿被闹得没了好心肠,“过两天让老郑随便寻个借口赶她走,隔三差五找到我们家闹也不是个事,囡囡带着虫虫在香江生活,她一个冒牌货也好意思找上门闹笑话。”
禾严抖开报纸,“年轻人难免会走弯路,想着跟我们禾家认亲,她能得些好处,可惜啊……”
夫妻俩坐在偏厅说话,楼下的关老夫人突然跟禾凤说,“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