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窗外一片白茫茫,听完一整本规劝。
沈老爷子都没喝桌上的热茶,直到茶凉透才端起来呷了一口,沈明礼担心老爷子身体受不住,要另倒了热茶,反被老爷子拦住。
“你爷爷我还没那么不中用,喝点凉茶不至于就病一场。”
“谁能跟您老比?战场上的杀将,山崖间的常青树。”
沈明礼讨巧一句,重新坐回沙发,沈明扬将手里旧书放下,兄弟俩面对面坐着,互看一眼,都知道老爷子有话要讲,彼此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看着两个孙子,老爷子思量再三,又是一声轻叹,“到底是人老了,做起事反而犹犹豫豫,举步不前。”
年味还没散,有些事已经到了必须说散开的地步。
“原本我想你们兄弟俩,一个战前,一个居后,双股成绳劲往一处,可惜事与愿违,险些一遭成空。
77年8月,你们父亲遭遇飞机失事,不幸意外身故,如今京市这边只剩你们大伯独木苦撑,至于滇南那边,暂时交由魏家把持,只是到底不是至亲血肉,三五年无变故,不代表以后不起心思。”
沈明礼和沈明扬都清楚如今局势,哪怕找出趁乱下黑手的霍向前,也只是揪出身上的一只虱子,该痒的地方还是痒。
“你们大伯今年也是满五十六的人了,那个位置坐不了几年,我呢,一把老骨头,说不清什么时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起不来。”
沈老爷子忽地转了冷硬口气,“明扬,开春后跟叶家人见一面,尽快把两家婚约敲定,你大伯那边需要靠一把椅子,才不至于站在漩涡里孤立无援,腹背受敌。”
沈明扬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做不了主,中间有过做主的机会,不过兜转一圈,还是回到原位。
他再次被迫接受早就拟定好的人生,继续充当一个影子,“知道了爷爷。”
书房内的谈话,平静的像是闲聊刊登在报纸上的每日新闻,不管新闻内容多么震撼人心,却跟埋头过日子的人两不相干。
沈明礼如今就成了这个不相干的人,静看沈明扬像个牵线木偶受人摆弄。
他知道他的不甘心,也明白他的奢望,可他如今也只能干看着沈明扬挣扎。
因为他先自私了一回,娶了虞晚。
沈明扬就没了自私的可能。
沈明礼原本还想跟老爷子说自己退留守后方,如今却怎么都不好讲。
因为他不去前线,要去前线的人就是沈明扬。
他已经在婚事上抢了一次先机,这次再抢一回,沈明扬又会不会恨他?
可让一家人止步不前,不再追寻那个位置,那他死去的父亲还有早就付出过代价的大伯,不就成了一场笑话?
但要不退居留守后方,虞晚和虫虫又该怎么办?
沈明礼坠了一腔心事,缄默中熬到大年初七,等到霍向前的枪决执行,再次回到了滇南西昆前线。
到了大年初十,虞晚带着儿子坐火车返回穗城,于2月9号抵达。
返回学校后,虞晚又开始忙碌学校那边的事,年前去香江的考察组还没回来,要买的新款相机也没带回穗城。
想着问一下沈明扬,打电话过去,那边又没人接。
要回相机的事,只能暂时搁置。
与此同时,香江那边,沈明铃收到了晚到的礼物,是他嫂子托人送来的。
送礼的阿斌笑说,“也不算晚,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没过完元宵都不算过完年。”
沈明铃有些无语,道了声谢后,抱着包裹上楼回了钟老师家。
阿斌也不是故意晚送年礼,实在是他那边也有事忙,虞小姐77年12月离开香江前,让他帮忙找香江整栋出售房产和能购置的地皮,香江就这么大地界,能买卖的地皮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本地几大家族出来的地产商囤购。
近两年,整栋出售的房产更是少之又少。
要是早十来年,香江还是能买到些地皮,现在基本上是晚了。
要买也只能买地产商出售的精装楼房。
阿斌心里清楚,但知道不能这样交差,刚好去年78年秋天,家里人去英国度假,他跟着去了一趟,那边因为经济困境货币贬值,以及攀升的失业率,导致中低产人士大量出售名下房产。
要是虞小姐有意向,可以购置英国那边的房产。
他邮寄了好几期的英版《金融时报》,也不知道北边收到没有,反正到现在都没来个准话。
阿斌去年秋天送到北边的报纸和信件,晚了四个月才到虞晚手里。
虞晚拿到手时,已经是79年2月元宵节后。
英版的金融时报,日期分别是1978年,9月28日到10月12日,共五期报纸,还有1979年1月1日到15日的三期《金融时报》以及十几份《香江日报》。
《金融时报》上的近期内容,how to beat a winter of financial discontent
让虞晚窥探到另一重契机,由于英国坚持福恩斯主义政策,实施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刺激需求,致使英国通胀严重,企业亏损严重,失业率暴涨,工人大面积罢工。
罢工引发的各行业瘫痪停摆,加上内部夺权斗争更是给不出解决方案。
“从1970年初期持续到1979年年初……”
虞晚不了解英国近代史,但她知道任何事物周期都有一个年限,现在进场或许还来得及。
顾不上细想报纸为什么会迟来这么晚,但它终归是来了。
来了,她就该抓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