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城的天气,适合养育各种花卉。
石榴树上的红色小花俏皮喜人,虞晚走过去,先看到石凳上放着的饭盒,饭盒里的雪糕已经化开大半,一柄小木勺还放在里头。
“嘟嘟——”
虫虫快活地嘟嘟叫,边叫边踩踏板,硬把修建整齐的草坪压出一圈圈车轮印。
“叭叭嘟嘟——”
“你就是虞同志吧?”
留络腮胡的男人看到虞晚,将话题转到正主身上,快人快语直接问。
“我们来这是想问你一些情况,上个星期六,虞同志是否写过一篇有关公海爆炸船只的文章?”
“怎么?出了什么事?”虞晚走到沈明扬身侧,望他一眼,又瞥饭盒一眼,有些怪他乱给虫虫吃雪糕的意思。
络腮胡子再次重复,“文章是否是你写的?”
虞晚不耐烦和这些人说话,将洗过还润着的长发,往耳朵后拨了些,“我又不是报社职工,写什么文章?
你们要找也该去找报社,没头没脑地跑来问我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报社的人遇事赖我头上吧?”
这还真被虞晚说对了,穗城报社发了不该发的文章,加上配的照片,就跟点燃鞭炮的引子一样,一着全着,燃了鞭炮,炸了鞭炮旁边的柴房。
柴房一烧着,连带其房屋也烧了。
穗城日报的文章一出,其他报社纷纷响应,将瞒了一两年的边境形势,几乎是不遮不掩地揭露出来。
起带头发文章的人其实是穗城报社总编辑的儿子裘锦升,他图名头和关注,考虑近期没什么好题材,一时鬼迷心窍借用了陈编辑的资料。
陈编辑上周末被派去了浩蒙草原出公干,去那边是件苦差事,报社人都不愿意去,最后落到快要退休的陈编辑头上。
她一走,办公室落下的资料就成了人家的素材。
这下闹出了事,上头要追究,总编辑要偏袒儿子,于是只能把事情推到报社以外的人头上。
托关系学习编辑事宜的虞晚,就做了这个替死鬼。
察觉女同志不当回事,络腮胡子强势逼问:“虞同志,你只管回答写文章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如果是你,我们有必要带你去一趟保卫科,如果不是……”
不等虞晚回话,沈明扬直接冷脸,跨一大步挡在前面,厉声打断保卫科的人。
“我劝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要还有下次,我不介意找你们保卫科的霍向东好好聊聊。”
“凭你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吠。”
沈明扬抖了下手里的四份工作证,“你们四个人的证件,我会转交给霍向东。”
听到科长霍向东的名字,络腮胡子吓得心口一突,遭了,他们是得罪人了。
络腮胡子旁的眼镜男见状不妙,立马跟着唱白脸:“对不住,对不住,同志,你先别发火。
要是有打扰冒犯到你们的地方,我在这向两位同志表示歉意,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回去后会好好核实,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眼镜男也没说要拿回工作证,冲另外两名年轻同事打眼色,两人反应过来,跟着一通赔礼道歉。
好说歹说,也没轮到虞晚来个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明扬嫌他们吵,怕吵到侄儿,回头对虞晚说,“你带虫虫去石桥那边骑脚踏车,这边交给我。”
虞晚看他一眼,转身去拉骑车到石凳边的虫虫。
“走,跟妈妈去那边玩。”
“噢。”
虫虫舔了舔嘴巴,想吃雪糕的心思藏都藏不住,虞晚拿起饭盒,诱着小家伙跟着她去石桥那边。
至于沈明扬处理找上门的人,她没多过问。
十几分钟后。
处理完事情,沈明扬找到石桥边,饭盒里的雪糕已经被虞晚吃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都给了虫虫。
虫虫吃得意犹未尽,抿抿舌头,靠在妈妈怀里撒娇,“妈妈。”
“想把雪糕当排骨吃啊?吃一小部分就够了。”虞晚用手帕给儿子揩嘴,温柔笑道:“一会儿等张姐过来,妈妈给你剥荔枝吃。”
“不不,要雪…雪。”
虫虫说不好雪糕两个字,急得拉扯妈妈袖子。
虞晚收回手帕,摸了下儿子后背的吸汗毛巾,没有妥协的意思,“你昨天不是念着要吃荔枝吗?不吃荔枝,也没有雪糕哦。”
“妈妈。”
虫虫继续撒娇,看到叭叭过来,立马蹦起来扯叭叭裤脚,“叭叭,要雪雪。”
沈明扬疼爱侄儿,也一直很讲原则,他低头看着小不点,打心眼儿里疼爱这个粉雕玉琢的小淘气。
“虫虫今天的雪糕已经吃完了,想要再吃雪糕,得等你表现好得到十次夸奖才会有。”
“不嘛不嘛。”
虫虫拉着叭叭裤腿蹦跳,企图靠耍赖换得雪糕。
可惜沈老爷子不在穗城,蹦来蹦去都是面对两位铁石心肠。
虞晚不纵容,沈明扬不妥协。
*
郭家老宅的午后是充斥欢声笑语的温馨,另一边的穗城保卫科已经是闹翻天。
“谁让你们招呼都不打一个,擅自找到那边半山问话?”
“真是一堆不长脑子的蠢驴,害我丢个大脸,要连累到我,我看你们都该滚去山里挖矿。”
霍向东四十多岁,人不显老,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他骂了一句又一句,骂了快半小时,才想起来问:“说,谁让你们找到那边问话?”
还能是谁,当然是部门小组长。
去郭家老宅问话的几人都不吱声,知道要把小组长捅出去挨骂,他们几个才是真的没法在保卫科混了。
“都哑巴了是吧?不说话是吧?全给我滚去写检讨,要是检讨得不够深刻,下半年的奖金,你们四个都别想要了。”
“公安局那边都不敢找上门,你们几个不分五六的蠢货倒是胆子大。”
霍向东将一帮人当驴做牛的骂完,歇了会儿气,主动拨通公安局那边的电话,拐弯抹角跟赵局长表示,意思是让他帮忙组局,借他跟郭家的姻亲关系,帮他搭线沈明扬赔不是。
赵局长一直都有搭上沈家的心思,他在京市当公安局局长的老同学就比他运道好,先一步搭上人家,如今混得是风生水起,次次开会都得奉承人家。
虽说跟郭家做了姻亲,但郭嘉又不傻,怎么可能把他自己手里的门道溜到他手里?
这下有霍向东主动开口,赵局长也就半推半地应了。
*
隔天中午,大同饭店。
沈明扬被郭家大舅请到穗城最好的饭店吃饭,单独包厢内,已经坐了两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
一位是穗城公安局赵局长,另一位保卫科的科长霍向东。
沈明扬先是一笑,随后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放,“哟,人来得挺齐嘛。”
“明扬,来,快坐,就等你了。”
郭嘉先给外甥倒了杯清茶,然后热络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穗城公安局的赵局长,这位是咱们穗城保卫科的霍科长。”
沈明扬认识霍向东,虽说两人差着辈分,也算有那么点七拐八拐的交情,霍向东的大哥是他爷爷手下的兵,也是现在滇南军区第26军的霍军长。
霍向东的姿态摆得十足的低,主动笑着搭话,“明扬,几年不见,你到了穗城怎么也不联系我叙旧?可不是跟我见外了?”
“我没你霍科长清闲,谁家里都要串着逛一逛。”
沈明扬说话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端起茶杯闻了下,茶香清雅,是南城今年新出的绿茶,他淡声夸一句,“茶叶倒是不错。”
“知道你爱喝清茶,还是我提前给你备下的。”
郭嘉把话题转到茶叶上,“那边爱喝的红茶,我也备了些,这会儿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试探过外甥态度,瞧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半开玩笑地劝,“你呢,也消消气,牙齿都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下面人不懂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穗城就这么大地,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饭局上的应酬,沈明扬一贯不喜欢,他也不喝酒,多数时间都是郭嘉扯话头,一顿饭吃下来,什么不愉快都要摁下去大半。
饭后。
沈明扬离开大同饭店,他没立即回部队,先回了一趟半山郭家老宅。
想着今天是星期一,虞晚回了学校,虫虫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调皮不听话。
心里这样想,回到后院,看到的也是这一幕,虫虫穿着尿布湿,光着脚到处跑,就是不愿意上床睡午觉,“不不,你走。”
他爬到沙发上,拿了痒痒挠要打张姐,“走开,走开,我不睡。”
“虫虫。”
沈明扬跨进门槛,看到里间沙发上的小家伙,不禁扯唇轻笑,“来,叭叭抱你。”
看到叭叭,虫虫欣喜得两眼放光,“叭叭。”
下一刻,丢下痒痒挠扑进沈明扬怀里撒娇,“叭叭,虫虫不睡午觉。”
“小孩子怎么能不睡午觉?”
沈明扬单手摘了帽子,解开两颗扣子,贴了贴侄儿的胖脸,温和哄道:“叭叭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听到沈明扬要带孩子午睡,张姐不禁松了口气,小家伙是越大越不好糊弄,凶不得吼不得,天天还要跟人告状。
她讪笑提起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是沈同志会带孩子,虫虫最肯听你的话,你要哄他睡午觉,那我去后面把脏衣服洗了。”
有叭叭在,虫虫的确听话不少,靠在沈明扬怀里问:“叭叭,妈妈呢?”
“妈妈在学校上课呢,傍晚才会回来。”
虫虫转了转大眼睛,等张姐拿着脏衣服走出屋子,他悄悄捂住嘴巴,凑到叭叭耳朵边告状,“她不好,她坏。”
“谁坏?”
沈明扬以为小家伙在说虞晚,笑得仰靠在沙发背上,“谁欺负我的虫虫了?”
“她。”
虫虫指了指门外,上下咬着几颗小牙齿,气愤抱怨,“她不给虫虫吃肉肉。”
沈明扬捏了捏他的腮,眼中温柔荡漾在眉间,“想吃什么肉肉?叭叭给你拿。”
“罐罐肉肉。”这几个字眼,虫虫咬字很清晰,明显是惦记很久。
知道小家伙是要吃辣肉酱,沈明扬无奈笑笑,“罐罐肉肉太辣了,叭叭可以打开给你尝一下,但叭叭觉得你还是适合吃肉脯。”
对于侄儿的要求,沈明扬基本都持放纵状态,等他打开肉酱罐头,舀了一勺带辣味的肉酱喂小不点。
虫虫尝了一点,立马皱眉后缩,慌着要拿奶瓶喝水。
喝过两口水后,又想再次尝试。
沈明扬笑着提醒,“辣不辣?辣就别吃了。”
虫虫红着脸摇头,明显还要再次尝试。
直到吃完一整勺辣肉酱,才算过足了瘾。
辣得红脸也摇头说不辣。
“看来虫虫的口味跟我一样,都是不怕辣。”
“不怕不怕。”虫虫像是得了奖励,一脸自豪地看着叭叭,直到被哄睡着,脸上都坠着笑。
小孩子吃了辣椒,少不了会多喝水,午睡起来后,虫虫多换了一个尿不湿。
“哎哟哟,小尿壶可真能尿,都装满当了。”张姐边换尿不湿,边念叨,唠叨完还要看小家伙的嘴,“让我瞧瞧,是不是又偷吃了什么东西?怎么能咸得喝那么多水?”
虫虫瞪她一眼,不要张姐看,换完尿不湿,裤子都没穿,一溜儿烟蹭下床,跑到沙发上再次拿起痒痒挠对着她。
“坏坏。”
张姐笑道:“你个调皮蛋,等虞同志回来,看我跟她告不告你的状,上午你玩厨房泡菜坛子里的水,中午吃饭闹着发脾气。”
虫虫挥着痒痒挠大喊,“坏坏,不许。”
他最讨厌张姨跟妈妈告状,妈妈知道他调皮,又会拧他耳朵。
“就要告你的状,快来把裤子穿上,谁像你这样穿个尿不湿到处跑?”张姐被小家伙逗得直笑,还要摆出严肃神情吓唬他。
“快来,穿上裤子,一会儿带你去山下看人捉鱼。”
听到要出去玩,虫虫才让张姐给他穿裤子,手里拿着的痒痒挠还是不肯丢。
等穿好裤子,又哼着鼻子,记仇念叨,“你坏。”
“好好好,你个小祖宗,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