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打扰了。”
话语声落罢,屈杉与杨问歌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与他们同穿玉白色长袍的花甲老汉,顶戴长冠、腰配宝剑,须发花白、仙风道骨,正是未国大司马、山乾侯“常辛”,“听说宣王回信了?”
“是。”
杨问歌应罢,遂收起面前的信、又从同一个袖口位置抽出了另一封来,递给了常辛去。
这个实在明显不过的动作,自是被所有人注意在了眼里。
常辛上前接过信后,便直接在手中展开来看,虽是土生土长的未国人,可饱治经学加上常年任职朝廷高官、使得他还是可以很轻易的读懂宣国篆书。
“看来…宣王并不同意呀。”
这第二封信屈杉还未读过、杨问歌也未来得及介绍,但常辛却先读到并讲出了其中内容。
宣王杨呈在信中表达的态度很坚决,与谈判会上的申正则如出一辙,执意要接收并治理未地,并不打算撤军。
短短几列潦草的字迹飞来此处,命令是下了,可如何能顺利执行呢?
只靠屈杉和杨问歌手下这点战斗力,真能以不撤军的方式强行吃下是以主动献了两座最重要城池的方式才招致灭国的未国疆土吗?
“那二位现在作何打算?”
常辛说罢,把信还给了杨问歌。杨问歌则起身上前,又递给屈杉过目一遍。
“常辛道长,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先问你一个问题。”
屈杉接过后,则是一边读信一边反问道,“刚才我二人在殿上的交流,你可听到了吗?”
“你希望我听到,我便是听到了。”
常辛仿佛故作弯绕,“你若是不希望我听到,我也可以不曾听到。”
“好。”
屈杉听了则是直截了当的答道,“那从现在起,你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开始,我屈杉,正式辞去宣国右司马之职,恢复我墨家大弟子、无国籍自由人的身份。”说罢收起信件、交给了身边的杨问歌,“宣国军政之事,从此与我再无半分关系。”
“好,明智之举。”
常辛于是抬手抚须、看向杨问歌去又问道,“那问歌姑娘如何说?”
“常辛,我不吃这套。”
杨问歌则以同样招数回敬,“这么说吧,你希望我们撤军,我们便撤。你不希望我们撤军,我们便不撤。所以,你来先说。”
“哇,有水平。”
常辛闻罢,当即是啧啧赞叹起来,“你俩这套配合打得还挺不错,若是我王或朝上其他一般人,只怕是巴不得你们赶紧回去,趁机复国了。但这等招数,可糊弄不了贫道。所以…”
“你指望我俩居功割据、自立一方,招宣王猜忌,你好趁机引宣国分裂吧?”
屈杉则直接点破了常辛的心思,“那么如果我说,问歌姑娘的职权也已被完全解除,道长要如何应对呢?”
“不错,宣王也不傻,看来都是高手。”
常辛在又为屈杉的眼光格局与深刻见解也同时啧叹了的同时、却是摇头笑起,“只不过…这种反复算计的小心思,我是不打算再与你们玩下去了。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带你们进雍邑来,还会是什么诱敌深入、欲擒故纵之计吧?放心吧!我是真投降啦。”
此言一出,屈、杨二人瞬间都无比警惕的眉头深蹙起来。
“怎么?过这么多天,还不信吗?”
常辛继续做出一副和蔼的姿态笑道,“在朝几十年,历经两次大战,直到把侄儿葬送,把国家打没,我对这个天下一切…已经完全心灰意冷。莫说是未国,就连安氏,我都已打算是完全放手了。我接下来只想回玉娄城去闭关清修,就此度过余生…”
“对了,道长。”
屈杉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言辞,于是就着话题转问道,“常丙身故已久,你玉娄城还不选出新掌门来吗?”
“…暂时没有。”
常辛摇头道,“一千多名弟子及掌门身故,国家覆灭,大长老失踪,门中尚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又何来闲暇去推举新掌门?再者,玉娄城的掌门之位也不过是个虚名。常丙在位时就时常在山下做他的王师与相国,山上至今也一直是几个长老在处事。”
“好吧。”
屈杉应罢又道,“既然你也无意驱逐宣军的话,就留他们在这吧,我与问歌会即刻安排军中接替者,后续事务就由他们负责处置。”
“好,有你这句话在就够了。”
常辛于是俯首抬手、恭敬作揖,“常辛,告退。”随后,趋步退身,缓缓离开了筮天殿。
屈杉与杨问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实在是难以安定,不断是疑虑重重。
……
往后,不过几日,在屈杨二人未走之际,罗沉、薛十七、清疏与三百弟子便抵达雍邑,带来了发生在寅城的最新事态变化与安排。
屈杨二人终于见到了这个在千里之外替他们稳住局势、保持通信并击杀常丙的神奇少女薛十七,而罗沉也终于自讲学会后时隔半年又一次见到了这位墨家大才屈杉。
如同此前在寅城与范远、卫尘风、苍禹等人宴饮时一般,罗沉也带着薛十七与清疏,再特意叫上未王汤楚一起,在太极宫中设宴畅谈。
唯独令众人感到奇怪的一点是,当罗沉到雍邑时,却轮到是常辛消失不见了。
面对这些人,罗沉当然选择了三缄其口,没再透露更多“多余”的事,乃至都没有揭露他铉影阁主的身份。
当他带人来到雍邑的时候,雍邑的情况才终于得到了平定与落实:
屈杉得以安全从宣军脱身,在杨问歌的陪同下返回墨家总院。
玉娄城上下汇聚,经一番商讨后,最终选出了清疏作为新掌门。宣军开始有序撤离,但江军则同步逐渐进驻接管各城。
而江国带来的新政策给了未国修士们充分的自由,虽去除国号,但只要不做出“强虏出家”之类的事,他们便可以继续修仙和传播思想,也无需向郢郸朝廷缴纳任何税赋。
讽刺的是,这其实与除启国外的各国是完全相同的。
曾经的未国究竟是何时走上道门治国的“邪路”,早已没人记得了。
虽然到了这里已经离重云山很近,但为了维持三方兵力的和平交接与过渡,罗沉仍表示自己需要代替屈杉坐镇雍邑。而未国境内修士们则和那原先三百弟子一样,不受任何道义和教条的约束,只会为强权臣服。
是故当今,也就只有罗沉坐镇才能压制住他们。
于是,薛十七便离开雍邑,继续向南,飞往了重云山所在处去。
……
十一月初五,大雪。
千里之外的北方,宣西中部,青城。
随着时入深冬,加之青壮百姓又都被迁走,青城已不同于以往,只剩下难以行动的老弱妇孺的孤城中,此时显得更是冷清与偏僻。
乌云密布,凉风中透着一丝寒意。
西门城头上,士兵只有寥寥几个在来回踱步。
很快,终日巡视着的他们就从西方的地平线上发现了什么,当即奔走相告…不一会,便又各自确认了。
左司马申正则领七万大军,正还师归来!
……
申正则领军返回宣国后,第一站自然是进驻在了最熟悉的青城。
军中还有被苍禹释放后,骑上一匹炎北乌鬃高头马、很快便追上了宣国大军的芈筠。
这回的她不再有任何一个师弟妹同来,只剩下了她一人独自随军前来。
进城后的申正则虽顺其自然的重新主持了青城的政务,但在寅城栽的大跟头,只能让他执掌片刻,而且,这显然也是让他完全不服气的…
按照他自愿签下的文书,青城是要割让出去了。
剩下的炎军虽还在寅城驻扎,并未追赶过来,但炎国在落实了乐国复国之事、并继续源源不断从本土调兵后,迟早也会有大军南下,“接收”这宣西三十城。
对此,申正则只能悲伤地向全城百姓宣布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隔日,他的大军便又匆匆离开了青城,继续向西南方,宣都大淄城的方向返回而去。
战争虽结束,但不代表宣国就要解除武装。
乐国的复国,炎南、宣西三十城与未地的割让,都代表着宣国西部将完全暴露在炎、乐、江三国的三面合围之下…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比以往的五国合围还更容易受到针对的地形情况!
于是,申正则也先斩后奏,一出割让的范围,便把大军分摊散布在了与之毗邻的最近位置。
而他则带着自己新的治军之策,离开大军,单独与芈筠一起快马赶往大淄。企望面见宣王,亲自讲述发生在这边的诸般大变。
然而,万分讽刺又无可奈何的事,偏偏在这时发生了:
在他到达大淄之前,兴许是通过不知谁的飞谕之术的缘故,大淄城中就已先一步收到了十一月初一夜里寅城事变以及全新形势的消息。宣王杨呈在阐昌殿上勃然大怒,迅速颁下了一道旨令,命人快马加鞭带往申正则处去…
于是,之后某天。
就在申正则与芈筠两匹快马才刚奔走到宣国中部,距位于国土东南的大淄城尚有几百里距离的一座城中时——
属于他申正则的“卸磨杀驴”,也就好巧不巧的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