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范兄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这支神秘势力及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卫尘风也并未过问,似是不对此有任何疑心般。
就这样,范远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瞒报”。
心中顾虑着铉影阁、公主与父母等兹事体大的范远,对此也并无心理负担。
“所以…他们请你到郢郸去,与他们人员汇合?”
卫尘风抚颔问道。
“是。”
范远点头应道,“他们在郢郸的人早已发觉了卫兄你的行踪,知道你进不去王宫,他们已完成过向江王报平安的工作了。如今他们便仍在郢郸继续潜伏,观察并实时回报朝堂局势情况。”
听到这番话,卫尘风便明白范兄并没有说谎了。
“如此…是比我独自一人要好得多。”
卫尘风思虑一阵后、抬手拍了拍范兄的肩答说道,“好吧,我相信范兄,既如此,那我就暂且折返、离开江国了。湫阴那边如有需要,我会时常去看看的。”
“好。”
范远微笑道,“那就期待将来如有机会,我们能第四度偶遇吧。或许到时一切事毕,就能与你商榷入门之事了。”
“哈,我等如此有缘,一定可以。”
卫尘风说罢起身,范远也一并站了起来。
二人走到各自坐骑旁、先后踩镫上座,接着,卫尘风只稍抬头看了看星空,便辨别出了方向,而后执缰转过马头,又与范兄是分了道。随着各道一声“江湖再见”后,便见范、卫二人是朝着相反方向,扬镳前进了。
卫尘风沿来时原路,离开江国。
范远则是继续自己道路,孤军深入,向着江都郢郸而去。
……
而在同一时日的六月中旬前后,距此约数百里之外。
江北,启国。
位于天下之东而稍偏南的启国,疆域仅大于乐,而比其余五国皆小。当然,还是远大于王畿的。
国境虽是根据地理因素及几百年来的互相争战划分,但截至目前,国土形状却像极了一个规整的四方矩形。除东面临海外,南、西、北三方便分别与江、宣、渊三国接壤。
西北部的密林则是“四国交界”的模糊地带,实际上也可以经由此通达王畿。
虽是完整的一方疆土,但国境偏东部却有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将领域东西分别了开来,称为“青凤山”。这青凤山一直通达到江国境内,使启国东西两端其实交流颇为困难。
历史上,也少不了许多诸侯国在此来往征战…
这便导致了如今启国境内,最为发达的学说是“纵横家”,虽不到如玉娄城在未国般持国的地步,但也出过了如李夫子这般名满天下、四处讲学的大师。
是所,为“便于御敌”,启国王都“邯郑城”便定在了青凤山以西,如此,与三方边界交通便能快捷了许多。
这天,启都邯郑城郊。
如乐国寅城般,邯郑在城郊也有一座大营,这里屯驻的是时刻卫戍王都、且在有需要时能随时调往前线的士兵,是所,比邘意手下规模庞大的多,自然也是启国境内最大的兵营。
二十余万大军沿着山麓铺满成方圆十余里的连营,每天上万个大灶烹煮着的士兵伙食、飘成一道壮丽的炊烟群…
近在毗邻的邯郑百姓们见了,是既有羡慕,也有安心,甚至居然还有畏惧的。
正午,邯郑大营中。
在大营中央偏东、接近最深处的位置,有座较大营其余各处皆最是宽大的军帐,正是该营的“中军帐”,即统领全军之中军元帅所日常坐镇之地。
中军帐前是一处百丈宽阔的广场,每天都有上万士兵在此轮流排演、操练与锻炼。
随着不同阵型变换,发出的呼喝声是气壮山河。
此时,是午饭时间。
中军帐内,中军元帅正盘坐在最高处的主座位置,与手下几位副将各自就着酒肉、一同在进享午宴。此地近山,遂可说也与炎国的俞岭关相似,但凡想开些荤,也总能进山随意猎到,为朝堂省下些粮饷钱。
元帅其人,也是个看着年近四十左右的白面青年,留着气势威武的羊须美髯,丹凤眼而眉长若钩,双瞳更是一对碧绿。
“啧,今日这酒有些淡了呀。”
“是不够烈,但你小子能喝吗?哈哈,你还想更烈的呢…”
“哈哈哈…”
在一众欢声笑语之中,其与几位副将相处得也是极为融洽、颇得军心。
统领着启都全军,虽未封爵,其兵权与威望却是远在乐国邘意之上,其地位该说与渊国郤氏族长才是一个层次的。
“报!——”
就在帅帐内众将欢笑度宴之时,一名佩剑士兵快步闯进了帐中,俯首抱拳。
“奏。”
元帅抬手示意。
“是!”
士兵于是开口道,“禀元帅,营外有客来找。”
“有客?”
元帅疑问道,“是何人?”
“禀元帅,其不愿透露姓名,只说与元帅认识。”
士兵继续道,“那人是独自一个,是个白脸少年,穿着布衣,牵的是匹炎北特产的乌鬃高头马,还挂着杆铸有玉饰的贵重长弓。”
“…什么?”
元帅听得立即脸色大变、眉头立时蹙紧,置爵于桌,直注视向那士兵去。
众副将见得情况不对,也纷纷噤声,适才的欢笑气氛也是霎时烟消云散。
“请…那位客进来,不必收缴他的兵器。”
“是!”
在垂头犹豫了片刻后,元帅最终是深呼吸一道罢、便对士兵做出了回复。士兵则是应罢,转身便出去了。
“元帅,怎么回事?”
“是何方来客,元帅莫非当真认得?”
待士兵走后,众副将也纷纷疑虑着转过头来、好奇追问。
“各位。”
元帅于是神情严肃的看向众副将说道,“今日午宴,就到此为止吧。之后各位出了帐去,还烦请知会一声,帅帐百丈内…不得有外人靠近。还有,此事…不得向任何外人提及,日后也不要问。”
“这…”
“…是,遵命。”
众副将顿时面面相觑,不久便也纷纷起身告别。
待得副将们一一离去、帅帐百丈内所有士兵也尽皆驱散了开后,仍是神情凝重的元帅终于是坐不住,起身迈步,走出了帅帐外。
帐外,午阳被遮在层云后,只余是夏季清风徐徐。
元帅背着两手,站在中军帐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空旷,慨然长叹。过片刻,便转抬起头,看向了另一边去。
帐旁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纛旗,也正迎风猎猎刮响。
与其余六国及王畿的礼制相同,这面旗上只有一个大字,立在中军帐旁,标示的当然不是国号“启”字,而是元帅的姓氏。
而这位启国中军元帅的姓氏,许多初入军中、读书较少的士兵,却是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总要去问过将官或前辈才能知晓。
放眼天下、甚至遍寻古籍,亦都极为罕见——
“榑”。
……
不久后,两名士兵便将那牵着匹炎北乌鬃马、带玉腰长弓的布衣白脸少年,在沿途一路其余士兵们异样的眼光中,带进到了帅帐前。
正是炎国道门剑宗“天门山”掌门一心道人座下大弟子,榑景明!
与他同姓的榑元帅此刻伫立在帐前,神情严肃、迎候已久。
“下去休息吧。”
“是。”
两名士兵俯首抱拳应罢,便退却数步,而后转身小跑离开去了。
其间,两个姓榑的是持续面无表情、沉默的对视着。
见到士兵们消失到百丈之外,榑元帅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对着帅帐内抬手示意道:“进来坐吧。”
“好。”
榑景明平静的将马牵到一旁系上后、取下玉腰长弓,便随元帅进了帐中。
“随便坐。”
“嗯。”
不久,榑元帅坐回自己主座,而榑景明则找到位其左侧的一张、尚摆满着许多没吃完的酒肉的条桌前,放下长弓、盘膝坐下。
“喝酒么?”
榑元帅抬手示意问道。
“不了,道门有戒律。”
榑景明瞥了眼面前桌上的铜爵、眼神中满是副嫌弃,“再者…他人饮过,即便我要喝,这也不干净吧?”
“哈…没事,我当然知道你不喝,唉…”
“…二十二年了,你终于是找过来了。”
榑元帅笑罢,长叹一声、便平静的说道,“想问什么…你便问吧,凡是当前可以告诉你的,叔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父只告诉我叔父在启都邯郑,却未提及…叔父竟是这等人物。”
榑景明只眉头深蹙、摇头轻叹,全然不似师弟在听到自己父母是铉影阁创派骨干般震撼,哪怕叔父的地位与权力…可能比那要高得多。
这自然是因为,早在邯郑城中打听师父的名号时,他便已震惊过了。
启国中军元帅“榑浩澜”,虽不至于是全国认得,但至少王都邯郑的百姓、当然是都家喻户晓的。
“你师父不知道的还多呢。”
榑浩澜心情复杂,端起酒爵抿了一口、随后说道,“我们将你送去时,你都只是个初具人形的婴孩,刚刚断奶而已。”
“我爹娘…安在么?”
“在,好得很,不过是在家里,离此地挺远的。”
“那…”
榑景明神情凝重的开口试问道,“师父说,我…还有我们全族,都是‘那个’,是真的吗?”
“是真的。”
榑浩澜不假思索答道,“他定是从小便反复叮嘱你,这把长弓不可离身吧?这正是我们做出来、给你掩蔽气息用的,可助你不被其他修仙者察觉,你叔父我也有一把。”
说罢,榑浩澜便放下铜爵,唰的一声,将自己腰间令剑稍稍拔出了鞘来,引得榑景明放眼看去——
果然,那剑柄、剑格皆铸有翡翠色的玉饰,一望而知与自己长弓是同等材质。
“当然,修为高些便能察觉了。”
榑浩澜收剑入鞘、继续说道,“所以我待在这启国,天下七国…最不待见道家的地方。刚好,这里也离家最近。”
“离家最近?”
榑景明听得起疑,“莫非这里…”
“不是。”
榑浩澜则是摇了摇头、阻止了侄儿再问下去,“此事详细…就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吧。”
榑景明应罢,神情中虽是稍显失望,但很快便也平复了,接着便又看向叔父、继续问说道,“那…既然我们身份如此绝密,必须匿于常人,叔父又为何在启国…担任如此高官呢?这不是反倒招人显眼么?”
“呵,这你也想不明白么?”
榑浩澜嗤笑一声、反问道,“古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我越是在俗世朝堂从军入伍、平步青云,升得如此高就,便越是没人会怀疑我的出身,我与‘那些事物’的关系乃至对他们的兴趣,这样反倒是最安全的。”
“也有三个字总结过这个道理,俗称‘灯下黑’。”
“当然,除你外,榑氏如今便只有我在大黎活动了,有在此等位置,也能更为便利的向家里传达大黎情报,不至于自闭视听。”
“也是。”
榑景明登时领悟了叔父用意,便转回头去,不再追问了。
……
“啧,啊…”
端起铜爵又饮了一口后,榑浩澜砸吧着嘴罢、遂看向侄儿,开始提问说道,“不必问我了,来说说你吧。你那边…是怎么了?最近也没听闻天门山上有出什么事吧,怎么你师父突然把这些事告诉你,还让你下山来了?”
“山上没事。”
榑景明平静答道,“是正月,江国公主出事后,炎王寄了封信给师父、请他出山,师父派我与师弟下去回信推辞。但我等呈信时,炎王又将寻访王子禹的差事转交给了我们。”
“我等…阻拦不住师弟他热心助人的心思,回山没过几天,师父就让我二人出师下山、来寻访王子禹了,所以在下山前夜,师父就告诉了我家里的事,还有…我的身世。”
“我因为不敢相信、一直犹豫,直到前段时日,师弟也得知了自己身世后,便不顾一切要到江国去寻找,而他必须独自前去。我于是…就动了心思,不妨趁此时来找叔父,确认我的身世了。”
“直到现在,见叔父这般反应,听得叔父这些话,我…也是不得不信了。”
榑景明心绪沉重的说道,“当然,我还是…很吃惊的。”
“没事,过些日子便好了。”
榑浩澜平淡应罢、便转移了话题问道,“照此说…你与你师弟下山,该是也过数月了吧?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不妨来与叔父说说吧。”
“…当然。”
榑景明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