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远、榑景明、芈筠三人听得这番话,顿时完全愣住。屈杉此刻也走出大堂,靠向了院门前来。
与三人汇聚一道,四人面面相觑,皆转看向这面具男子去,不知该如何说。
未久,便又有两道气息飞快靠近,范、榑与面具男子三人感应到,顿时皆转回身去——
哗哗两声,便见换好了夜行衣的子显与风听雨两位姑娘从墙沿翻出,轻盈落进院内,各自也带上了兵器。
风听雨见到还有位面具男子,忽地也是懵了一下。
“来了。”
面具男子开口道,“风小姐,怎就你一人?你风家人不来吗?”
“啊?”
见对方主动先问自己,风听雨讶异片刻、遂答曰,“城中夜晚有士兵巡逻,我恐大批人同时动身…会打草惊蛇,就没叫他们来,当然,我已知会过他们我要来了。可…你是何人?”
“这位是我朋友,今晚来帮我们的。”
子显帮忙解答道,“他真实身份不便透露,所以需戴着副面具行动。不过他不是坏人,不必担心。诸位称呼他一声‘斧执事’便好了。”
“斧执事?”
范、榑、屈、芈、风五人闻罢看向他去,皆只目露惊疑。
“斧”字指的必是他背上那杆一看便知定是沉重硕大的长杆双刃斧了,可这“执事”二字是?
“放心,当然不是瑶光楼执事,我与瑶光楼已彻底斩断。”
子显立即解释道,“他武功高强,完全足够帮到我们,诸位就不必再介挂他身份了。好了,斧执事,现在人齐了,就说说具体情况、以及要如何行动吧。”
“好。”
斧执事应罢,遂带众人上去了前院大堂。
随后,屈杉一声令下,几十名墨家弟子又纷纷窜出,皆在堂上听候。
接着,斧执事便向众人介绍了起来。
整件事的前因,在场众人大抵已知晓,唯独二位道长与风小姐是尚且一事未知,于是,斧执事便从今日太师在学宫被请上包厢,在寅侯强迫之下送出了“三十二字真言”之时开始说起…
当时他与墨家弟子都有在包厢附近窃听,回来后又告知了罗沉与子显。墨家弟子如今也已尽数知晓。
但墨家弟子没有多算一步、或说没有实施的是,就在前不久,寅侯回了幕府城后,又同自己副将讨论,解析了三十二言的含义。可尽管副将有所劝阻,性情急躁的寅侯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夜行动,将一众墨家弟子们留下。
这一幕,斧执事潜入到幕府城、同样窃听到了。
急于东扩、开疆拓土的寅侯,却还有一个比围困绑架墨家弟子要危险得多的想法,原来,他打算完全掌握自己在乐国的军政自主,他认为,朝堂长久以来对边防的不信任终究是在拖慢他的步伐。
所以,他计划在依太师的三十二字实施东扩之前,除掌握墨家力量外,还要将整个乐国的政治中心,完全转移到自己的根据地寅城来。
以他的说法,是要将“乐国”转作“寅国”。
而此言之意,便是他已准备实施一场筹谋已久的政变,让自己从侯位,正式晋升为王,取代乐国王室!
话音落毕,在场众人,除子显外,无一不震惊错愕…
尤其范、榑、风三人,来时还只以为是墨家有危险、前来保护,或是动用些强硬手段取回风氏应得的货款。
可谁知,居然牵涉到的是此城的乐国最高军侯,背后甚至还有场如此严重的政变阴谋正在酝酿,即将实施!
倘若此事,就在今夜,此时此刻便要爆发…
那么其将给乐国乃至全天下带来的影响与震荡,岂非远超之前的风氏夜袭、甚至是江国公主失踪?
眼下,就在这间大堂里的这五十余人,就要决定事情的走向…
只以他们这群二十来岁小青年们的能力,要如何担得起这等危重大责?
……
“他邘意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一个念头,一句随心话语,只一滴水花波纹荡漾开来,落到底层,便是滔天巨浪。”
“所以,事情远比描述的更为严重与危险,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
斧执事继续道,“适才我一路跟踪窃听,直到他离开了幕府城、往军营去了后才离开。他没有下令先派人来墨家宅邸监视,所以我等应趁现在尽快动身,尚且能保证安全。目前他本人应还在军营,要亲点二百精兵过来,但应该也很快,故事不宜迟。我等…嗯?”
话音未落,斧执事注意到了盘膝坐在最前排的范远,又露出了一副眉目踌躇、很是为难的神情。
还好这一点,罗沉已提前和他嘱咐过了。
如何“对付”范远,他已知悉。
“范远。”
“呃…啊?”
斧执事叫了范远一声,顿时,全场人皆看向了他去。
“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斧执事严肃道,“也许你一直向往行侠仗义,但你需明白,所谓侠义,要承受的远没有那么简单。除了你,在座这里还有几十位墨家弟子,他们比你是要清楚得许多,而你如果坚持,那么终有一天,你也要学会、适应并且接受。”
“或许…就是今天。”
“虽同是秉公,然行侠非同于执法。法家讲究后发制人,法诛行而不诛心。而侠者讲究先发制人,行侠仗义,不仅杀人…更要诛心。”
“你应该不会忘记…风荷鹿庄当时发生之事。”
斧执事说到此处,却是也同时刺中了座中风听雨的痛点,“倘若一定要等到敌人找上门来、杀到眼前了,才知还手,才知抵抗。人未杀你,你便也不想杀他。那么…还谈何行侠?谈何仗义助人?”
“每一位侠客,既然要牺牲自己,帮助本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便注定要去背负上…同样本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仇怨,甚至是血债!”
“这就像有生必有死,有光必有影,有因必有果般。既是行侠仗义的伟大,同时…亦是代价。”
“不能再拖大家的时间,我话就最多说到这。”
斧执事解释道,“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吧?”
“是…”
范远其实并未明白,但只了解眼下自己重任在肩,于是也只得先点头应允。
在座一众墨家弟子们则是皆明白这位来帮他们的面具男子之言,各自应和的同时,也设身处地想到了,让原本最是随和自然的道家弟子们,只为心中一丝公心大义、便要违背他半生所学所信…
即便是要接受,也定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好,那话不多说。”
斧执事继续看向众人道,“寅城军营位于城北五里,为避免引起街上巡逻士兵注目,我等必须分批离开。因为不可能硬闯万人军营,也不能在城中开打,所以,等他点完二百精兵出来,在他赶回寅城的半路上伏击、将他部队阻截,是目前最好办法。”
“我与子显已制定好详细计划,诸位且听即可,如有不同意见可说,不然,按计划行事便好。”
说罢,斧执事伸手从衣间掏出来了几封羊皮卷。
“第一批,由榑景明道长、子显姑娘与芈筠姑娘,加五位墨家弟子出发。到城北三里,官道西侧小土山山顶的荒林中埋伏。”
“第二批,由屈杉兄弟与风听雨姑娘,加十位墨家弟子出发。到同一座山的山麓,道旁西侧的林中埋伏。”
“第三批,由我与范远道长,加十四位墨家弟子出发,到同一条路东侧的林中埋伏。”
“剩下二十位墨家弟子最后出发,到城北一里驿站外埋伏接应。”
斧执事边说着边摊开羊皮卷、四份皆是一模一样的寅城及城北军营的详细地图,“待敌行至路中央,我等三批先后出来袭扰,并佯败以诱敌追击。邘意料想南边便是主城,不会有所防备,我等将其引至驿站附近,再配合余部、全数出动包抄。尽量不杀伤任何一名士兵,只求活捉邘意即可,诸位可否明白?可有异议?”
哗哗声间,众人纷纷作揖以应。
“好,那便立即准备吧。”
斧执事说罢,随即分出三份地图给了子显、屈杉与座中随意一位墨家弟子,而后在众墨家弟子皆起身准备的纷攘中,直接去找到了仍尚有些纠结与踟蹰的范远,拍了拍他的肩。
范远随即也惊醒站起,手握腰间长剑,眉间微颤,不敢直视眼前的斧执事,只是低着头依然若有所思。
“范远。”
斧执事再度劝解道,“若你还在纠结是否该先发制人的事,那我便换个说法。今夜之事,或可说…不算是行侠仗义,因为你在帮别人,但同时是在帮自己。”
范远顿时疑惑:“啊?为什么?”
“风氏商队交货时,贴在车上的定位符已被邘意留意过。”
斧执事解释道,“随后你等师兄弟出现在风小姐与芈筠姑娘争执现场的餐馆,替二人劝和,与墨家交上朋友,此等动静也被士兵发现了。”
“再加上你等又常到风氏下榻客栈去找他们,此状也早已被士兵发现。”
“十天时间,足够他们查出你师兄弟两个…与风氏毫无关联,也依然帮了他们这样多的‘义举’,查出你俩住处,查知…你有家人就在寅城了。”
“风氏有求你们便帮,那么…你们既与墨家交上了朋友,墨家将有难,他不可能不防你。”
“而控制你们师兄弟的最好办法,便是你的家人。”
斧执事道,“这就是为何,罗沉需亲自守在你祖母家的缘故。因为邘意只要看到你二人现身,便会直接出手动你家人,以此要挟!”
范远听得大惊,神情逐渐惊愕凝重…
“这个让你故意挂出,是与他对赌,看谁的胆子更大些。”
斧执事指着范远腰间的红玉玦道,“而你再往下想,倘若他邘意政变成功,做了乐王,或者说寅王。依他的野心与意图,将整个国家投入扩张战争之中,强征兵丁税赋,劳民伤财,那你的祖母一家…又将在寅城,过多少苦日子?”
“不必说了!斧…执事大哥!”
范远听到这里、终于眼神已是完全坚定,“我…跟你们去!我,定会尽我所能阻止他!”
“好。”
斧执事闻罢,拍拍范远的肩,仅露出的下半张脸扬起了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