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凝神不语。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当年你自愿入宫是因为南儿。你担心有朝一日南儿的女子身份揭露时,你有能力保住她,对吗?”
林清婉眸色晦暗,沉默不语。
当年咸宁帝一道圣旨下到将军府。
她抗旨未接。
下旨的的公公拿着圣旨僵直在原地,最后还是林毅珘接过了圣旨。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
林毅珘和大伯母陈氏,还有姑姑林茵在门外轮番劝慰,告诫她抗旨不遵是重罪,要以大局为重。
那时她想,只要她和谢鸿两人坚定,她就不信咸宁帝能不顾天下人唾骂,夺臣子未婚妻。
林家人都劝她入宫,唯有林破南不同意,甚至破口大骂。
“姐姐,你不要怕,皇宫那个糟老头色欲熏心,坏人姻缘。”
“我要大肆传播出去,让天下人的口水淹死他。”
“只要你态度坚定,谢哥哥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入宫为妃的。”
“再不济,你就说你有了谢哥哥的孩子。这虽是昏招,坏了名声,但总比入宫为妃强。”
“你不要听大伯姑姑的,什么狗屁大局为重,家族繁盛的重任未必还要压在你头上。林家的男人是吃闲饭的。”
“再说,爹爹还没发话,爹爹肯定不会让你入宫为妃的。”
林破南的安慰,犹如一支强心针注入林清婉心中。
只要林毅璋态度坚定,抗旨不遵,她还有一线希望。
那日她主动去书房找林毅璋。
林毅璋常年驻守南境,林清婉幼时一年难得见林毅璋几次,他们父女的感情并不亲厚。
林破南可以在林毅璋面前肆意撒娇,她却不可以。
她惧怕林毅璋的威严,从不敢高声语。
她鼓足勇气说:“父亲,婉儿不想入宫。”
林毅璋抬眸看向她,沉默了许久,只说了四个字:“南儿还小。”
“南儿还小!”
这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击中林清婉,她久久不曾回神。
当年林夫人生林破南难产而死,林毅璋也对她说了四个字“长姐如母”,她便扛起了照顾林破南的重任。
当时她咬着唇回道:“父亲,婉儿明白了。”
林清婉回过神,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反问道:“你是呼兰雁?”
谢鸿点头默认。
“你怎么成了西戎太傅?”
谢鸿未解释,轻声说了句,“机缘巧合。”
林清婉没有追问,沉默了半晌,低叹道:“你不该回来。”
谢鸿听了这话,原本平静的脸色,蓦然一红,心中窜起一股怒气。
他念了她十六年,她见到他不但没有欣喜,反倒说他不该回来。
他直直看着林清婉,气得胸前剧烈起伏,厉声质问:“是因为你心里有了皇上,我的出现坏了你的幸福,是吗?”
林清婉愣了一下。
谢鸿前半句话不假,她心里确实有了皇上。至于后半句,她不欲多解释。
她直视着谢鸿的眼睛,坦然承认:“是。”
这句“是”如一记重锤击中谢鸿的胸口,痛得他红了眼眶。
“呵呵呵,呵呵呵!”
他连声苦笑,心痛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开口说道:“林清婉,你好狠的心。”
林清婉没有反驳,喉头梗涩道:“我知你恨我,我不怪你,但你不该利用南儿。”
谢鸿若不恨她,不会将她掳来。
她是皇帝的宫妃,谢鸿将她掳来,不顾及她是临盆在即的孕妇,不顾及她的名声。
谢鸿此举,无疑是将她推向死路,将林破南以及整个林氏一族拉下地狱。
谢鸿沉默以对。
林清婉继续道:“是我负了你,我可以陪你死。可南儿有什么错。”
林破南是林清婉的软肋,亦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
谢鸿利用林破南,将林破南置于死路,林清婉很生气。
“我不会伤害南儿。”谢鸿立即反驳。
那日宫宴上,他看出林清婉心中有了咸宁帝,他对她的爱逐渐变成了恨。
恨她狠心弃他,恨她爱上拆散他们姻缘的始作俑者。
可他曾未恨过林破南,也从未想伤她。
“你嘴上说没有,可你却这样做了。”
说到这,林清婉的情绪忽地变得激动起来。
她眼眶泛红,眼中蒙起一层水雾,语气也变得严肃。
“你可曾想过,此次你若是赢了,我和南儿尚且还有活路。若你输了,你以为皇上会放过南儿和林家。”
谢鸿抬眸看向林清婉,眼中充满自信,“我不会败。”
林清婉讽笑道:“你不要小看了你的对手,他是大周的帝王。”
与咸宁帝同床共枕十六载,林清婉从不认为咸宁帝是个庸碌的君王。
“你是觉得我比不上你的男人。”谢鸿反问。
“男人”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中的怒气毫不掩饰。
林清婉轻叹一声,没有应答。
她岔开话题道:“当年你京郊遇刺,并非皇上所为。你心中的恨冲我来,你要下地狱我陪你,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谢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悲怆而苍凉,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是李怀民无辜?还是林毅珘无辜?抑或是你父亲林毅璋无辜?”谢鸿连声质问。
林清婉怔怔地看着谢鸿,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谢鸿继续说道:“李怀民说不是他所为,你倒是全信了。若不是他点头授意,你大伯林毅珘和杨国公何故派人暗杀我。”
“当年,你大伯任工部左侍郎,你父亲是征南大将军,你姑姑嫁杨国公为续弦,你三叔银楼遍布天下。”
“林家在邺京一时风头无两,就是那有百年底蕴的世家也难与之相比。”
“李怀民执意纳你为妃,林家众人不做任何反抗,聪明如你,当知道所为何意。”
“我若不死,你入宫为妃,他们能安心。我若不死,你能将心交给李怀民。”
“你爹为何强制改变南儿性别,将她当作男儿养育,别说你没想过这些。”
谢鸿越说越愤慨,垂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林家想借你再上一层高楼,那是你和林家的事。”
“可是,林杨两家的野心想用我的命来填,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林清婉一时愣了神,谢鸿口中所说,她从未想过。
林家人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这些。
若谢鸿的说的是真的,那父亲的死,大伯的死……
林清婉不敢再想,她无力地瘫坐在罗汉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