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南境藩候
自从地跨马格里布地区和伊比利亚南部的穆瓦希德王朝崩溃后,伊斯兰世界的西半部再也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王朝,各地割据军阀互相攻杀,纷争不断。
伊比利亚半岛上,在轰轰烈烈的收复失地运动中,穆斯林们丢失了半岛上的绝大部分领土,残存的格拉纳达王国困居半岛南部,并且在频繁的政治斗争中持续衰弱。
马格里布地区则是大体分为三部,三个王朝都曾有过辉煌与繁盛,马林王朝极盛之时,甚至两次占领突尼斯城,距离重回一统只差最后一步。
好景不长,十五世纪之后,三个王朝互相攻伐,将国力消耗在无休止的内斗中,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衰落。
作为曾经的老大哥,马林王朝率先走入穷途,北边的葡萄牙人在三国内斗之时悄然崛起,经过数十年的筹谋和战争,拿下了位于直布罗陀海峡南岸的休达港,恩里克王子率领阿维什骑士团和基督骑士团镇守于此,修筑城堡和要塞,将其作为沟通北非内陆的前进基地。
自此,这一座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商业港口再也没能回到当地人手中,直到数百年后的21世纪。
十五世纪中叶,马林王朝中央权威几乎完全丧失,马拉喀什,塔菲勒拉特和苏斯等地豪杰涌起,自建朝廷,只在名义上服从于马林苏丹的命令。
1420年后,苏丹奥斯曼三世遇刺身亡,马林王朝大权旁落,众人推举尚在襁褓之中的哈格二世为主,实际权力则由马林旁支出身的瓦塔斯摄政王掌控。
1455年,新一轮十字军运动如火如荼,基督教势力从两个方向包围了马格里布三国,给当地势力带来了极大的恐慌。
1455年9月15日,葡萄牙和阿尔加维王国的阿方索五世国王亲率大军1.5万人进驻休达港,对周边海岸上繁荣的商业港口虎视眈眈。
9月25日,葡萄牙大军兵围丹吉尔港,势必要将这座伤心之城纳入囊中。
这已经不是葡萄牙人对这座港口发起的第一次进攻,十八年前,葡萄牙远征军在这座城下全军覆没,费尔南多王子被俘,囚禁致死。
但是,相比十八年前,葡萄牙王国逐步繁荣富强,而马林王朝却近乎解体。
1455年11月10日,在瓦塔斯摄政王的逼迫和威胁之下,马林王朝时任苏丹哈格二世急匆匆召集军队,救援丹吉尔港,与葡萄牙远征军在丹吉尔以南血战。
在绝对的兵员素质和数量的双重碾压下,马林大军没能延续十八年前的辉煌,被葡萄牙远征军轻而易举击溃,士卒星散流离,丹吉尔港随即告破。
是役,葡萄牙王国一雪前耻,拿下了马林王朝西北重镇丹吉尔,使休达港不再是孤城一座,确立了自己在北摩洛哥的绝对权威。
马林王朝濒临灭国之际,作为东边的难兄难弟,哈夫斯王朝的情况则是更加糟糕。
凯鲁万城遭到围攻之后,尽管占据突尼斯城的叶海亚哈里发苦苦哀求,绝大多吉哈德圣战士还是略过了突尼斯和苏塞等北部大城,一波波开往南方,誓死保卫圣城不受侵犯。
当逃难的流民将斯法克斯城陷落的消息带往突尼斯皇宫时,正为重新组织军队而发愁的叶海亚哈里发怒急攻心之下,当场昏迷到地,整座突尼斯城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结束了斯法克斯战事的以撒却并没有继续北上,在留下部分军队和仆从军进行守卫后,率领东路军南下,在加贝斯湾西岸小城苏海拉与进攻受挫的斐迪南汇合。
“陛下,西路军在加夫萨城以东遭到了杰里德苏丹的埋伏,没能完成你的任务,是我失职了。”
苏海拉城外的营地中,以撒见到了左臂绑着绷带的斐迪南。
“谁都没有想到杰里德苏丹竟然如此果决,这不是你的过错,换谁来都一样。”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灰心丧气。”
以撒拍拍这位姻亲的肩,为他斟上一杯蜂蜜酒。
与奥斯曼帝国这样的伊斯兰集权国家不同,马格里布三国实际上都是一种特殊的部落联合体,各地舍赫和埃米尔掌控着当地的军政大权,效忠与否完全取决于中央政权是否强盛,相当于一个个割据军阀。
除开突尼斯城周边的核心地区外,哈夫斯王朝对于各地的掌控极为有限,依照地理单元来进行细分,诸侯们主要分为三部。
东部诸侯活跃于从斯法克斯城到的黎波里城之间的沿海草原上,由于没有地形阻隔,他们受中央政权影响最深,在吉哈德圣战中出力最大,也摔得最惨。
西部诸侯主要分布在突尼斯城以西,阿特拉斯山脉中的山谷和山脉以北的平原上,这里靠近扎亚尼德王朝,曾在历史上不同时期先后被马林王朝和扎亚尼德王朝占领,历来是哈夫斯王朝对外防御的重点,当地城镇长官起初多为哈夫斯王朝将领,上任后与当地势力联姻同化,逐渐执掌军政大权,凭借着地理优势游离于哈夫斯王朝统治边缘,根据形势的变化选或降或叛,无一例外。
至于南部,则又别有一番情景。
自阿拉伯帝国西征以来,阿特拉斯山脉以北的大部分柏柏尔人在文化和宗教上被迅速同化,接纳了自己伊斯兰教徒的身份认同,从游牧逐渐走向定居。
阿特拉斯山脉以南的柏柏尔人则保留了较多的民族传统,文化上更为野蛮,仍旧过着茹毛饮血的游牧和半游牧生活,在沙漠中寻找着适合生存的草场和绿洲。
阿拉伯人的西进还使得原本居住于阿拉伯半岛上的贝都因人进入了北非,这些沙漠牧民们更是原始,以氏族为单位进行基本的生活生产,拒绝开化,内心深处对定居生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
这两波人广泛分布于阿特拉斯山脉以南的广阔沙漠中,与北边的柏柏尔政权一直若即若离,战争时期,三大王朝的统治者常常会用少许利益引诱各部舍赫,将他们作为炮灰,消耗在残酷的战场上。
以撒的领地边缘也有着不少沙漠部族,西征哈夫斯王朝的大军中就有着他们的身影,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部落民会因为一点点在以撒看来微不足道的利益为王前驱,是最好的战争耗材。
哈夫斯王朝南方,主要分布着三个以这些人为主的大型部落联合体,从西向东分别是姆扎卜,图古尔特和杰里德,他们的领袖接受了哈夫斯王朝哈里发的敕封,名义上是哈夫斯王朝的一部分。
随着哈夫斯王朝陷入衰弱,南部的三个藩候开始反叛,驱除了哈夫斯王朝派来监管的专员,自立为当地苏丹或是埃米尔。
从广义上来说,他们同样是伊斯兰世界的一员,但在宗教理念上又与北边的同胞们有所不同,掺杂了大量的当地色彩,受原始宗教影响很深。
东部的图古尔特苏丹国和杰里德苏丹国信仰逊尼派,西部的姆扎卜则信仰极为少见的伊斯兰教艾巴德派,与周边国家格格不入。
这些人游离于撒哈拉大沙漠边缘,依靠着畜牧业和沙漠贸易过着相当原始的生活,农业生产极为有限,经济作物以耐热耐寒耐旱耐碱的椰枣为主。
“尝尝?”
斐迪南咕哝一声,在桌上散落的果干中挑挑拣拣,拣起一粒放入口中。
以撒摇摇头,对这种黑褐色的小东西敬而远之。
“据当地土著说,这种果子吃了对身体好,能治病,能疗伤,也不知是真是假。”
斐迪南嚼了嚼,吞下肚,又拿起一粒。
人们常说,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另开一扇窗,此话有些道理。
对于沙漠牧民来说,除了骆驼,能够很好适应沙漠恶劣环境的椰枣就是上帝为他们打开的生命之窗。
椰枣是个好东西,由于沙漠中昼夜温差大,成熟的椰枣含糖量极高,基本的维生素和各种养分也不缺,是沙漠牧民的宝贝。
成熟的椰枣可以酿酒,种子磨干后可以作为咖啡的替代品,晒干的椰枣可以制成蜜饯,不少部族甚至以椰枣为主食。
至于入药,以撒记得,天朝的古籍中的确将椰枣列为一种药品,但肯定没有当地人传得那么灵验。
这玩意儿的唯一缺点,大概就是太甜了,拿来尝尝倒还好,吃久了齁腻。
以撒刚来北非之时,曾想过用椰枣发展一些次级产业,在苏尔特和艾季达比亚地区试着建立了一些椰枣加工厂,将制成的干果和磨成的种子粉末出口到欧洲,作为一种甜食和咖啡的下位替代品,反响还不错,但利润不高,只能作为一种补充财政的手段。
最开始,以撒还试图用这种小甜果制糖,但效果不好,制成的糖浆呈黑褐色,相比于晶莹如琥珀的蜂蜜和洁白如雪花的高级蔗糖,这种卖相不好的产品显然得不到贵族们的青睐。
后来又开辟西非殖民地,有了稳定的蔗糖来源,这个计划就被永久搁置下来。
“以撒,你准备怎样对待杰里德这些部落政权?”
斐迪南一边吞咽着口中的椰枣,一边在桌上展开一卷手绘的地图。
地图非常粗糙,许多地方模棱两可,中央标注着一个圈起来的黑点,黑点南北方勾勒出代表山脉的粗线条,旁边用拉丁文给出了注释。
加夫萨城。
这座被山脉包围的城市坐落于一处大型绿洲之中,每逢雨季,湿润气流受山脉阻挡形成降雨,汇集出数条干河流入谷地之中,可以发展旱地农业,出产柑橘和葡萄等水果,自然环境还不错,是哈夫斯王朝南部少见的大城市。
在以撒的计划中,这座城市是必须拿到手里的。
“加夫萨城位置重要,如果落在敌人手中,他们就可以随时出兵威胁沿海走廊,将领地一刀两断。”
“这座城市,不能留给萨拉森人。”
以撒点点地图,笃定地说道。
老实说,杰里德苏丹的大胆行径和东路军的失利的确给以撒带来了很大麻烦,不然也不会暂时放弃北进计划,南下解决这一问题。
如果不能确保后路的畅通,向北的军事行动需要冒相当大的风险,现在以撒胜券在握,不想冒这个险。
“那么更南边呢?要将他们消灭吗?”
斐迪南问道。
以撒的目光向下移动,地图上,加夫萨城以南是一大片的靛青,制图师显然想用这种醒目的颜色表达些什么。
这是杰里德盐湖,面积极为辽阔,是世界上最大的几处盐湖之一。
每逢夏季,盐湖几乎全部干涸,露出荒芜而坚硬的湖床。
冬雨来临后,这里又会填满咸水,展现出瑰丽的粉色。
由于地质原因,当地的地下水储量较为丰富,附近形成了一些以杰里德城为主的绿洲城镇,也就是杰里德苏丹国的主要根据地。
如果是二十一世纪,杰里德盐湖会非常珍贵,湖底出产多种可用作重要工业原料的盐矿,粉色的盐湖亦能引来猎奇的游客,挣得不少利润。
但对于现在的以撒来说,这里没有多少价值,显得非常鸡肋。
“我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南部这些的小藩候,如果他们愿意安分守己,我可以给予他们军政自治甚至是宗教自由的权力,不会多做干涉。”
“沙漠里的游牧部落很多,将他们赶尽杀绝后,会有更野蛮的部落从南而来,占据他们的生态位,那样一来,我们就难免被牵制住兵力,不利于下一步行动。”
斐迪南点点头,显然也是此般想法。
“那么,伱是说,我们与他们谈和,仅仅要求名义上的宗主权,就像曾经的哈夫斯王朝一样?”
“那倒也不是。”
以撒咧嘴笑了笑,露出森森白牙。
“我本无意与他们为敌,但他们非要横插一脚,让我非常不高兴。”
以撒站起身,背起手,在营帐内踱着步子。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一味的谈和反倒会换来他们的轻视,就算暂时得到了和平,也绝不会长久。
在这个时代,赢得和平的从来不是外交官的斡旋,也不是君主间的谈判,更不是教士们的调停。
而是战马与长枪。
“既然我们那位杰里德苏丹想来趟这趟浑水,那就请他来试试,我的宝剑,是否锋利吧。”
1455年12月21日,以撒和斐迪南合兵一处,重新进军被杰里德苏丹趁乱占领的加夫萨城,稳扎稳打,将其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以撒还派人跨过杰里德盐湖,向西沟通更远处的图古尔特苏丹国和姆扎卜埃米尔国,要求他们派出使节前来觐见,共同商议出一个能够使哈夫斯南境长治久安的方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