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潇潇第一次夜叩涂山府才过去三年,立冬夜里,潇潇第二次登门,君王召,总没好事。
一心园院子里,小夭问:“潇潇,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潇潇道:“小姐,二王子中毒昏迷,宫中太医束手无策,陛下让我来请小姐入宫诊治。”
璟忙去给小夭收拾医箱,带上厚披风,召唤狸狸。
璟和小夭正要上鹤背,潇潇说:“小姐,陛下让我带毕方鸟来接您,毕方鸟比仙鹤快,不如我带小姐先行,璟公子乘鹤跟上。”
小夭停下登上鹤背的动作,摸了摸狸狸的头,好像在安抚道:“乖,她不是在说你慢。”
小夭对潇潇正色道:“潇潇,要不让狸狸载你随后跟上,我们夫妇乘你的毕方鸟先行?”
潇潇想了一瞬,只能答应。
毕方鸟载了涂山璟和小夭飞驰而去,狸狸不情不愿地载着潇潇飞向神农山。
在高空中,璟给小夭裹上厚厚的披风,又将她搂紧不让寒气冻着她。毕方鸟速度极快,风刮在脸上冷如刀片,小夭被璟抱着,脸埋在他胸膛,耳边是咚咚的心跳,完全不冷。
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紫金顶,毕方鸟不愧是神兽。
小夭被璟抱着轻盈落地,玱玹听见毕方鸟的声音,快步出来迎接,就见到璟抱着小夭降落在紫金宫殿前广场上。
小夭问:“哥哥,病人在哪?”
涂山璟向玱玹拱手作揖:“陛下”。
玱玹脸上气色冷峻,看到小夭时才略微放松,“在里面,随我来。”
进得宫殿,只见榻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小小少年,黄绸寝衣,眼窝深陷,眼圈和嘴唇都是黑紫;神农馨悦坐在榻边垂泪,憔悴衰老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眼尾红红的,多年未见神农馨悦,她已经青丝染鬓。小夭还是少女时的容颜,只是丰腴了几分。璟和小夭见到馨悦时心头都咯噔一颤。
小夭坐到榻边,给轩辕思龙把脉,又拿出羽毛试探了一下鼻息,嗅了嗅羽毛。
银杏芽!小夭心中隐约有了答案,“璟,把银针给我。”
璟快速从药箱中找出一卷银针,放在榻沿铺开。
小夭拿出银针扎了小王子的指尖,挤出一滴血,银针没有变黑。
小夭问:“人是从什么时候昏迷的?”
一个婢女说:“王子从下午午休后就一直没有醒来,婢来问王子是否传晚膳,发现时王子就是这样,唤不醒。”
小夭问:“昏迷前吃了什么?”
婢女答:“王子中午是在王后娘娘宫中用饭,并未带婢女随行,婢不知用了什么;回来后王子要了一碗甜汤喝,喝完就去午休。”
小夭说:“甜汤还有吗?去取来看看。”
小夭又对玱玹说:“病从口入,让人将二王子今日用过的食物都找来,我验过才知。”玱玹立即吩咐钧亦去办。
一些餐食被送到小夭面前,小夭一一用银针试过,都无毒。唯有一碗白果小麦甜汤,银针试不出来,确有浓浓的银杏芽味,白果无毒,经过提炼的极浓白果芽汁却不可食。
小夭确认了病原,下笔写药方,“璟,你拿着药方跟鄞医师去取药,把煎药的工具拿来这里。”璟照办。
小夭让人将那些没问题的餐食都撤下去,只留下一碗白果芽汁。
玱玹和馨悦坐在主位上,玱玹面无表情,看着小夭,小夭长叹一声,说:“白果可食,但白果芽不可食,这碗汤里,有极浓的白果芽汁。这么一小碗能取人性命。且寻常银针验不出来。”
“可还能救?”玱玹说。
“不知他吃下了多少,不好说。我让璟去取药了,今夜他若能熬过去,便能救;若熬不过去……”小夭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璟和鄞拿着煎药的工具走了进来。
小夭说:“我施针治疗需要十分安静专注,你们都先出去,只要璟帮我就可以。”
玱玹和馨悦走了出去,鄞也出去将炉子架在门口煎药。
小夭坐在榻边,拿出小刀,准备划开自己的手腕,璟抓住她拿刀的手,摇了摇头。
小夭无奈地看向璟怜惜的目光,璟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说:“用这个,还有一颗。”那是小夭给他做的保命药丸,之前救玱玹用掉了六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了,璟一直珍藏着。
小夭接过香囊,拆开,拿出来看了看,说:“这灵药我一生中只做过两回,都是为你,要用它我还真舍不得,况且,并不对症。”
小夭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放一点点,就一点点,不疼。”
璟还是不愿意放开她的手,小夭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每个月的癸水,都比这失血多,我只是放一小杯,没事的。”
璟忽觉昏沉,整个人失去意识靠到小夭身上。小夭将璟扶好让他靠坐在榻边,一狠心,将手划过小刀,鲜血淋漓滴落白瓷杯。流了半杯,小夭觉得够了,捏着少年的嘴将血灌了进去,又喂他喝了一杯白水,松了一口气,这才拿出璟的解药,放在璟的鼻端让他嗅,过了片刻,璟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画面由朦胧逐渐清晰,看见小夭正在看着他,他低头去看小夭的手,一条细细的刀痕在她细嫩的手腕上,璟瞬间拧紧了眉头,小夭可怜兮兮地说:“好疼,帮我包扎。”
璟虽然很生气很自责,但还是立即将她的手腕托在掌心,手凝灵力注入伤口,金光点点凝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就不见了痕迹,玉白细腕恢复如初。小夭看着璟认真专注的样子,入了迷。
修复好后,璟看着她,含情目对上含情目,璟敛了敛心头无端倾倒的爱意,却止不住怜惜,非常用力才强逼自己挤出一丝被毒和她自伤的愠怒,撇开脸不再看她,默默放开她的手,收起那个宝贵的香囊。
小夭往他身边挪了挪,挨着他坐,说:“璟,我腿软,腰也酸,还很冷,让我靠一会。”
“璟,我错了,我不该对你用迷药,对不起嘛,不生气了好不好。”小夭的脑袋在璟的肩上蹭来蹭去。
“璟,我们今夜怕是要歇在这里了。”说罢,小夭站起身,脚有些软,璟立时上前扶住她,小夭抬头看他,狡黠一笑,傻狐狸,最是紧张她,连装生气都装不像。
小夭走到门口,开门,对门口的人说:“我和璟今夜得在这里守着,章莪殿太远,还请收拾一间最近的厢房给我,派人去章莪殿取我的被褥枕头过来。”
神农馨悦说:“我马上去办”,她的声音有种哭过后的鼻音。
“谢谢。”小夭对着馨悦孤索的背影轻声说,馨悦快步向前,头高仰着不让眼泪落下。
小夭对玱玹说:“哥哥,你白天还要上朝,先去休息吧。”
馨悦安排了下人去给小夭和璟收拾隔壁的厢房,派人去章莪殿收拾被褥枕头来。馨悦的眼睛里再无恨意,也无骄傲,只有一个母亲的悲悯沧桑。
玱玹坐在一把交椅上,小夭问:“是谁要杀你的儿子?心里有数么?”
“没有。”玱玹说。
“丰隆一定不希望他的侄儿有事。”小夭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希望我的儿子有事。”玱玹说。
小夭转身进了屋里,去看那个病中的少年,她说:“当初我救不了你亲舅舅,今日我一定能救你。你要挺住啊,不能放弃。”
又给他把了脉,吊住了一口气,但是没有醒转的迹象。难道是自己的血无效了?本来她还很有信心的。
小夭转头出去找玱玹:“你是不是有鬼方氏送的还魂草?去寻来!”
那是很久之前,玱玹第一次娶亲时,鬼方氏送的贺礼,九株九死还魂草。玱玹立即唤钧亦带人去库房里找来。
因为不确定自己的血是不是不再有疗伤救命的功效,她不舍得动璟藏着的那颗药,那是她的安心,她不能失去璟。
小夭让涂山璟将一株还魂草磨成粉,装在小玉瓶里备用。
小夭先让璟给少年喂了刚煎好的甘草水,喂了两碗,半夜里,少年醒了,要出恭,排泄了体内的毒素,算是有好转。
小夭松了一口气,待少年被送回榻上,小夭和璟又给他喂了一个生鸡蛋清和了还魂草粉末的药,一碗绿豆汤。少年吃完就睡下了。
已过卯时,玱玹去上朝了,馨悦一直在门外守着儿子,看着璟和小夭忙里忙外。
小夭对馨悦说:“王后娘娘,您也去休息吧,他醒了,排出了一些毒素,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大约还要两三日才能全清余毒。”
馨悦站起身,对小夭郑重地折腰行礼,说:“小夭,谢谢你”。
小夭扶起她,道:“王后何必多礼,我是尽医者本份而已。”
馨悦道:“王后对医师不必多礼,今日这礼,是我神农馨悦真心实意要对西陵玖瑶行的,谢你不计前嫌,救我儿性命。”馨悦折腰再拜。
小夭忙上前扶起,“快请起,莫要折煞我。”
馨悦抬头,脸上有放松释然的笑意,有劫后余生的一丝喜,她多年对小夭的恨、怨、妒全都消失不见,此刻只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救命恩人的感激,嘴角和两腮忍不住颤抖着落下泪来。
小夭说:“你去休息吧,让宫女拿水煮蛋剥了壳,装在薄纱袋子里,敷一下眼睛。”
小夭拉着璟走向偏殿,洗手洗脸,睡觉,小夭说:“她这算是要主动解开对我的心结吗?”
璟说:“应该是,小夭,你用真心换得了真心。”
小夭说:“我对她没有什么真心,只是医者仁心罢了。”
“我若能救他,就能稍稍弥补当初救不了丰隆的遗憾,馨悦虽居凤位,却无法走进玱玹的心,她很缺乏安全感,孩子是她的倚仗。让馨悦过得好,是丰隆唯一的遗愿。”
“在你失踪的那七年里,馨悦和丰隆曾两次雇杀手想取我性命;第一次是在我们第一次婚礼,有人用音珠假装你的声音将我诱至东海,又用你的笔迹诱我上船,把我关进一个冰棺里,沉入海底的大涡流。是相柳救了我。”
“第二次是在神农山上,哥哥外出,在一次宴会上,他们给鸿雁下毒将我摔下山谷,又派了杀手进山杀我,那一次我听到了馨悦和丰隆的对话,是馨悦逼丰隆帮她的,后来是我和左耳自救,捱到哥哥找到我。这事儿我从来没告诉哥哥,哥哥只知道是馨悦,不知道有丰隆,但是这事丰隆出征以前向我道过歉了,还托付我替馨悦求情。”
“现在,她轻轻一拜就能泯恩仇,但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当年若不是为玱玹的大局,我早已杀了她。”
璟静静听完小夭的倾诉,将人往怀里捞了捞,抚着小夭的脸颊,心疼地说:“疼吗?”
“你说当年?在山谷那次,疼得快要死了,浑身的骨头不知碎了多少,流了很多很多血,我快死的时候,一直想着你,想见你一面,左耳摘了很多木槿花放在我身边,后来,我看到你来了,醒来才发现,你没有来,是哥哥来了。”小夭今日倾诉这些往事,一面是因为馨悦,她和璟是至亲之人,将从未与人说的事说给他知道,让他知道她的情绪与心事;一面是因为璟刚才生气了,她要讨他的怜惜。
璟第一次听小夭讲这两次刺杀的细节,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小心地将小夭团在怀里,抚着她的头,脸颊,和背,“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我当年不该去清水镇。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你。”小夭被他这么抱着哄着,也实在是困倦了,渐渐就睡了,璟也闭目养神。
日上三竿了,一直没有人来叫,说明那边一切正常。璟自己去厨房做早餐,他不放心这里的人,做好了肉粥和鸡蛋饼,端去偏殿和小夭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