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陵县，红卫镇。
    山背大队，王家。
    “外公！外公！”放学回来的小王远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有一根干草，手里捧着个鸟窝，满脸的兴奋。
    “外公你看！”王远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鸟窝递到宋季山身前。
    宋母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下班回家的宋季山就帮着在院里照看孙女儿，小宛丫头如今已有三岁多了，正是捉鸡撵狗，最调皮的时候，身边是一刻也离不开人，要是一个没看住，家里养的家禽牲畜们倒霉倒是小事儿，就把这丫头没轻没重的伤着自己。
    自打上回这丫头把自家大黄的尾巴差点薅秃了之后，宋季山跟老伴就再也不敢让这丫头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这会儿这丫头正和奶奶养的大鹅在院里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呢，只不过小丫头手里还拿着根手指头粗细，约莫三尺长短的竹条，几只大鹅没有一只是幸运的，院子里鹅毛已经掉了不少，此刻正疯狂的扇着翅膀，‘鹅！鹅！鹅！’的叫嚷着，拼命奔逃。
    “哪来的？”宋季山打眼一看，只见鸟窝里除了两个尚未孵化的鸟蛋之外，还有几只浑身光秃秃，丑兮兮，绒毛未褪的雏鸟。
    “树上掏的！”王远一脸自豪的道，脸上的笑容仍旧灿烂。
    “你自己掏的？”宋季山一双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着王远。
    衣服和裤子上明显有几处磨损的地方，胳膊处还被荆棘拉了一道，衣服上还挂了不少荆棘，两只手更是脏的不像样，瞧着就像个刚从山里头钻出来的皮猴，就差挂彩了。
    王远一脸自豪的道：“当然是我掏的！”
    宋季山立马板着脸道：“不是说了吗，不准上树不准上树，怎么老记不住······”
    宋季山还没说几句，小家伙就耷拉着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不说，还噘着嘴，一脸的委屈。
    宋季山就是铁打的心肠，在看到外孙露出这幅模样的时候，心里的气也全都消了。
    不但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就连冷着的脸也立马缓和了：“外公是怕你摔着！你看看你，才这么大点，要是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办！你外婆和我不得心疼死。”
    “外公，我以后都不上树了！”小王远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当然了，这里的软硬，也要看人，要是宋季山跟宋母二人，他是软硬都不一定吃的，非得二人哄着骗着才行。
    可在王重和宋运萍跟前，别说软的了，王重只消把脸一板，这小子就立马乖了。
    到了宋运萍那儿就更别说了，自打生了小王宛之后，宋运萍这脾气就变了，但凡这小子搞点什么幺蛾子出来，宋运萍不但会说会骂，还直接上手，不是揪耳朵就是打屁股，这小子一到宋运萍跟前，也乖巧的像另外一个人。
    这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这不，宋季山脸色一变，这小子脸上的笑容就又回来了。
    宋季山看着满脸笑容的孙子，说道：“这么小的鸟，你掏回来打算干什么？”
    “掏回来养呀！”王远一脸天真的道，说着还伸出手，给宋季山掰起了手指：“外公你看，咱们家现在养了鸡，养了鸭，还养了狗，养了大鹅，要是再养几只小鸟，咱们家肯定更热闹！”
    似乎是怕宋季山不愿意，没等宋季山说什么，小家伙就立即脆生生的看着宋季山补充道：“外公，我自己可以照顾它们的。”
    宋季山叹了口气，看着鸟窝里绒毛未褪的小雏鸟，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王远的小脑袋瓜，道：“傻孩子，这么小的鸟，怎么养得活！”
    “还有这两个蛋，要是没有母鸟孵化，怕是出不来了。”
    宋季山是大夫，以前的时候，他给乡亲们治病用的药材，有很多都是他自己亲自上山采摘回来的，山林进的多了，对于山林里的东西了解自然也就多了。
    “啊？”听到宋季山的话，王远先是不敢相信，可随即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养不活吗？”王远低头看着被他抱到怀里的鸟窝里的小鸟，神情黯然。
    宋季山看着外孙这幅伤心落魄的模样，心立马就软了：“也不一定，要是照顾的好，或许能养活呢！”
    “真的吗外公？”小家伙的眼睛立马就亮了，瞬间抬头，一脸希冀的看着宋季山。
    宋季山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着柔声说道：“外公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家小远！”
    在两个外孙面前，宋季山也不复往日的沉默寡言，冷着张脸，或许是血脉之间的牵绊，或许是隔了一辈少了几分隔阂，多了几分亲昵。
    总之现在的宋季山，在孙子孙女待在一块儿的宋季山，充当外公这个角色的宋季山，和以前跟儿女待在一块儿时，充当父亲这个角色的宋季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瞧你脏的，快去洗洗，不然待会儿你爸回来，你可要挨揍了！”宋季山伸手将外孙头上的几根杂草捡掉，慈祥的道。
    “那外公你先帮我看着！”王远小心翼翼的把鸟窝放到宋季山身边。
    “哥哥！”这时候，正追着大鹅的小王宛也看到了捧着鸟窝的哥哥王远，当即把手里的竹条往旁边一扔，满脸笑容的冲着王远跑了过来，嘴里还不忘大声喊哥哥。
    “哥哥拿的什么呀？”小丫头好奇的把脑袋往鸟窝边凑，脆生生的问道。
    王远掏了个这么大的鸟窝，里头还有三只小雏鸟，两个鸟蛋，收获这么大，怎么能不显摆呢，当即把鸟窝往小王宛身前一摆，说道：“这是鸟窝。”
    “鸟窝？”才三岁的小王宛，虽说很多东西都还没认全，但鸟窝却见过不少，自家院子里的那枇杷树和柚子树上就有鸟窝，平日里没少看到小鸟进进出出的，在树上叽叽喳喳。
    小王宛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仔细的打量着鸟窝里的三只小雏鸟。
    “小鸟好难看啊！”可看到小雏鸟的第一眼，小王宛眼里就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王远立马解释道：“那是它们还没长大，等它们长大就好看了！”
    “是吗？”小王宛一脸不信的看着王远。
    王远急了，立马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也难看的很，皱巴巴的，丑兮兮的，现在不是也变好看了吗！”
    好在小王宛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要是个年岁跟王远差不多的女孩，被王远这么一说，不生他气才奇怪呢。
    “外公，哥哥说的是真的嘛？”小王宛自己分辨不出真假，自然只能看向旁边的宋季山。
    宋季山道：“是真的！等鸟儿长大了，羽毛长出来就好看了。”
    “外公，我去洗手！”王远放下鸟窝，急匆匆就跑进了浴室。
    小王宛吵着让宋季山把她抱上去踩着凳子，双手搭在桌上，脑袋往前探，好奇的看着鸟窝里的小雏鸟，虽然丑兮兮的，可对于小王宛而言，却十分新奇。
    小孩子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心，小王宛自然也不例外。
    看看看着，这丫头就准备上手了，好在有宋季山在旁边看着，不然的话，王远辛辛苦苦掏回来的鸟窝可就没了，里头的三只小雏鸟和两个小鸟蛋就自然也不必说。
    爷孙三人盯着鸟窝看了许久，直到厨房里传来宋母的喊声。
    “饭快好了！老头子，你给小远他爸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吃饭。”
    “小远，去给你爸打电话！”宋季山立马又把这事儿推给了王远，王远一听要打电话，虽然舍不得小鸟，可他同样喜欢打电话，瞬间就做出了决断，一溜烟就跑进了屋里，拨通了诊所的电话。
    “外婆，爸爸说他就回来，让咱们先吃。”挂断电话的王远对着厨房大声道。
    “你妈呢？她怎么说？又不回来？”宋母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里走出来。
    王远道：“我妈说她在厂里食堂吃！”
    “这丫头，怎么天天吃食堂！”显然宋母对于女儿天天在食堂吃，不回家来吃饭的行为有意见了。
    “现在厂里那么忙，小萍不也是没办法嘛！”宋季山替女儿解释道。
    宋母道：“真不知道，她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够花不就行了！”
    宋季山知道宋母这话并非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对于女儿长期不回家吃饭，都在厂里食堂解决的抱怨而已，再有就是担心女儿的身体了。
    毕竟长时间的工作，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有巨大的压力。
    “那么多人跟着小萍吃饭呢！”宋季山道。
    宋母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作为母亲，她心疼自家女儿，不忍看她成天陀螺似的转着，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没一会儿，王重就到家了！
    如今的诊所已经不是当初开在家里的小卫生室了，自打成立了药厂之后，诊所的规模就一扩再扩，如今诊所里光是医生就有六个，日夜三班轮换值班，护士更是高达十几人，同样是三班轮换，当然了，这些医生护士并不包括王重和宋季山两人。
    而且最近诊所正打算扩建成医院，把锦绣服饰厂区的业务给揽下来，虽然都是自家买卖，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一样都不能少。
    王重最近就忙活着这事儿，而且诊所扩张，地方倒是好说，最必不可少的，就是医生和护士了。
    王重最近还得忙着招人，又得兼顾药厂那边的事儿，这才忙成这样。
    “爸！”一进门，王重就先跟宋季山打了招呼。
    “回来了！”宋季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回了王重几句。
    “爸爸！爸爸！”小王宛一见王重，立马兴奋的扑了过去，一头扎进王重怀里。
    被王重抱着，小王宛立马献宝似的道：“哥哥掏了个鸟窝回来，还有好多小鸟！”
    王重抱着小王宛走到桌边，自然也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鸟窝！
    这时王远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脸乖巧，腰背挺的笔直的坐在桌旁，脸上强挤出来一个微笑，说道：“爸，我先写作业去了！”
    “写什么作业！”还没等他起身，就被王重一句话说的浑身一僵，再不敢动弹一丁点。
    “爸！”只能继续强挤出笑容。
    “行了！”王重瞥了他一眼，随即看着鸟窝里的雏鸟和鸟蛋道：“不说你！”
    王远立马松了口气。
    王重却道：“下回掏之前，记得想想，这些小鸟因为你没有了爸爸妈妈，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它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展翅高飞，还有它们的爸爸妈妈，突然丢了自己的孩子，家也没了，它们得多伤心。”
    王远被王重这么一说，刚才的那股子兴奋劲儿立马就烟消云散，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后悔的神色。
    “回来了！”宋母正好端着最后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从厨房里出来，见到王重，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王重应了声，喊了句妈。
    宋母笑着道：“正好，洗手吃饭了！”
    “快去洗手！”王重把小王宛也放了下来，小丫头立马跟着神色还有些复杂的王远进了浴室。
    王远可不敢跟王重说他刚才已经洗了手。
    饭桌上，宋季山跟宋母一个劲儿往两小只碗里夹菜，小王宛拿着王重用木头给她削的勺子，脖子上还围着垫子，免得把衣服给弄脏了，吃的正起劲儿。
    王远也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宋母炒菜素来清淡，油水少了，吃多少也存不住，扛不住饿，王远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但跟着王重练武，在外头也是漫山遍野的跑，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对了爸妈！小辉最近给家里打电话了没？”吃着吃着，王重却忽然开起了话茬。
    “没有！”宋季山摇头道，宋母也跟着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王重道：“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小辉给我打电话，忽然问起孕妇怀孕前期会有什么反应，我想小辉无缘无故也不会问起这个，是不是小程有了？”
    王重这话一出，宋季山跟宋母吃饭的动作不约而同的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