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菽开路,领着禁卫军在山路上绕了几道,待山势渐低,水声渐隆时,玉浅肆下了马,踏上了一座木桥。
木桥之后,山门两侧,有两条石龙攀附在山岩之上,须发翻飞,气象高旷。石门之内,那座气势逼人的平顶山于黑暗中窥探着所有人。
木桥前,车马分离。所有车马并持刀的禁卫军一起,收走了所有人的兵器另走一路,被引去了另一侧的小路上。
余下的朝臣与贴身护卫的提刑司一众,跟在江既清身后,一一跪拜之后才通过了山门,进入了皇陵之内。
车龙行人,无不肃穆静谧,只能听到黑暗中衣料的摩擦声。
待到山门前的石雕香炉内满是星星点点的红光时,所有人才重新进入了皇陵之内。
从小门进入皇陵的禁卫军重新拢在圣驾左右,并有兰氏族人双手呈递上方才被收走的所有利器。
玉浅肆将匕首与长剑重新配在腰侧,抽出匕首摸了摸刀刃,笑道:“这下好了,每个人有什么兵器,倒是被兰家人摸了个一清二楚。”
玉浅肆看向伯懿:“你不是一直让我警惕些,怎么对这个倒是无动于衷?”
方才那地形实在是玄妙,若是有人趁众人卸去兵器之际突袭,恐怕此刻所有人尸体都凉透了。
“这点我倒不担心,”伯懿也抽出刀看了看,低语道:“兰家倒不会这么蠢,对帝王不利。”
玉浅肆从伯懿似是而非的话语间品出了几分兴味来,刚想打趣,却察觉到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似不经意地含笑抬眸,那道目光却敏锐地消隐在了人群之中。
此时,月已中天,山间薄雾弥漫。
又是一番繁冗的祭祀礼和着悠扬催人眠的乐声开始,玉浅肆心不在焉地随众人礼拜,借着夜色掩映,打量着四周。
方才那目光,似火灼一般,却骤然没了踪影。
当她偷着懒跪倒在地,以掩盖自己并没有记住颂念之辞时,愈发觉得此行有趣起来。
待正式的祭礼结束,兰家早已备好了各处院落供随行人员落脚。
可还没等她走到地方,便有人追了过来。
“玉大人,留步。”
听声音,是德明。
引路的兰家人亦停下了脚步候在原地。
“德明公公。”
“玉大人辛苦了。原该让您早点休息的,只是.......那位姑娘舟车劳顿,体力不济。陛下担心这些随行的医官惊了那位姑娘,想让您去......”
“那位姑娘”,自然是指粟娘。
如今她尚未有封号,却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待她不同。因而,只能称其为“那位姑娘”。
玉浅肆嗤笑一声,在静夜中尤为响亮。
“臣领命,”她懒洋洋行了个礼道:“不过......容臣放下行囊的时间总有吧?”
德明闻言面有窘色,低下头去:“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玉浅肆笑得愈发明丽,看着德明一溜烟走远了,这才由兰家人领去住处。
玉浅肆的居所十分偏僻,待她放下行囊,再踱着步子一个人溜达到圣驾所在的唯思殿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敢叫她半夜来给人看诊,就别怪她搅他清梦。
可没想到的是,唯思殿外,倒是分外热闹,丝毫没她搅闹的余量了。
唯思殿外,兰菽带着几个头发花白的灰衣人,不知在对德明说什么。
德明为难道:“非是奴婢有意拦着您,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陛下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兰族长不若明日再来?”
玉浅肆走到近前,明明唯思殿偏殿里还亮着烛火,却推说圣人已歇下了,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江既清千里迢迢赶来皇陵,可为何却要喂给兰家一碗闭门羹呢?
看到玉浅肆过来,德明连忙扔下了兰菽,追了过来。
兰菽回头望过来,看清是玉浅肆后,面色微僵。
玉浅肆含笑同他颔首致意,他也含混地点了点头,见德明不再搭理自己,这才垂着脑袋匆匆离开了。
“玉大人,姑娘在偏殿,劳您随我来。”
唯思殿西侧偏殿紧邻一座精巧雅致的小园,是陛下特为粟娘辟出的居所。
将玉浅肆领到偏殿后,德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玉浅肆双手环臂,微屈着食指轻点着,待到身后再也看不清德明的身影时,才转过身独自进了偏殿。
“姑娘呢?”
殿内一片昏黑,门口只侍立着八个宫人。
难不成已经睡了?
吵醒江既清是她很乐意的事情,可她却没想搅扰粟娘。
“姑娘觉得屋里闷暖,一个人在园子里坐着。”
一宫人行礼道:“姑娘吩咐了奴婢们候在此处不得打扰,若是玉大人来,去后园寻她便可。”
皇陵因地势之利,山里四季如春,的确比烧了地龙的屋子里舒服些。
看来今晚,没几个人能睡好觉啊。
玉浅肆颔首,朝着后园而去。
还未靠近后园,便听到了暖风中有细碎的女声在絮絮说着什么。
是两道声音。
玉浅肆撤回了步子,回首看了看偏殿外的宫人。
她松懈了笑容,静立在宫殿的阴影处,仔细辨别着人声。
可无奈两人十分谨慎,园中又有小溪淙淙,盖过了许多声音。
只能分辨得出,一人声疾,一人冰冷,似是在......
争吵?
见实在听不清什么,又担心拖得太久被人察觉偷听,只好无奈地放重了脚步,迈进了假山丛中。
果然,争执声骤歇,粟娘从假山后的观景小亭里迎了出来。
“玉大人?劳烦您了。”
粟娘依旧唤她玉大人。
或许玉浅肆是最初对她抱有善意的女子,粟娘这几日唯有面对她时,才会流露出为数不多的轻松来。
“姑娘,我奉圣命来为您诊脉。”
粟娘赧然,垂下头先道起歉来。
“辛苦玉大人了。只是舟车劳顿罢了,我本意不想劳烦您的,是......”
说到这里,粟娘察觉到自己像是在推脱责任。总归已经是麻烦了别人。
她郑重一礼道:“实在对不住,终归是因为我,造成了这一切。”
玉浅肆坦然受了她一礼,而后才扶起她,顺手便搭上了脉,一边道:“不妨事,明日晚起一些罢了。”
粟娘亦不再多说什么,便静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