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懿嘴角挂起无人可见的讥讽。
一群老臣,绕开王嵩,来寻手无实权的圣人,也不知是在为难谁。
四人被引入玉宸殿内。
一跨进殿门,便踩上了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上。
方才的殿内的沉郁尚未散去,依稀可辨龙涎香的袅袅清气。
他只盯着眼前的一道金丝构成的果子,形状奇特却有些眼熟。心想,此物或许从哪本盖满灰尘的杂记逸闻中编造而来。
德明不复入宫时的热切,收敛了声容,就连俯身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陛下,提刑司的大人们来进宫谢恩了。”
四人行跪拜大礼,山呼万岁。
伯懿只觉得眼前那果子骤然放大,近到可以看清金丝缠绕的方式。可他依旧没想起,这东西出自哪里。
“快快请起,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年轻的帝王亲自起身来迎,扶了玉浅肆起来。
“赐座。”
伯懿深呼吸,同其他三人搬如常望向了皇帝。
可身披皇袍的他,与那日的觉浅,并无太大差别。
“伯公子,还要道声歉,上次突然造访提刑司,是我唐突了。”
半悬着的心,也在听到这句话后,稳稳回落。
他再次起身,多了几分真诚。
“陛下此言,折煞微臣了。”
还是玉浅肆更自在一些,一如既往地敢说敢做:“方才,那几位大人是怎么了?”
江既清闻言,依旧有些积怒难平:“他们料定表哥不会同意,便来寻我,让我同意和亲一事。”
和亲?宫中适龄的公主唯独临安公主一人。
难怪虞安宁近来总是入宫,想来也是为了宽慰她。
“他们真是做梦!”想来周遭有令他感到安心的存在,江既清将憋了半天的怒火肆意倾泻着。
“朝堂之上,那帮文臣总叫嚷着什么‘女子小人’,整日里忌惮武将,弹劾政敌。可一旦有了些许危机的苗头,就立刻想着推女子出去平息祸端,真是可恨!”
更何况,如今只是北边的齐国内乱将平,他们就如此急不可耐的要示好。
若是日后两方不得已开战,他们难道想要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不成?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玉浅肆同伯懿倒是如常,可就苦了随风与耀光,吓得差点再次跪下来。
玉浅肆自如地递上一小块点心:“陛下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江既清抬头望进她含笑的浅眸里,微红了脸:“我就知道,玉大人同表哥一样,总是想激我将心中愤懑发泄出来。”
接过她手中的点心,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还是宫外的点心好吃。”
一言既出,心中轻荡,怒气尽散。
不过这招,还是很好用就是了。
玉浅肆又为自己拿起了一块点心:“我倒觉得宫里的点心,比外面的精致,味道也更清淡些。”
年轻帝王好像也没有什么在臣下面前立威的打算,绕到书案后,打算同他们畅聊一番断头案的始末。
毕竟,看折子,同亲闻经过,可是截然不同之感受。
却听到外间凌乱的脚步声起,被德明轻斥后,细细碎碎不知说了什么。
德明隔着门求见。
进来后,礼仪周到,依旧不差。可言语间,还是带了些惊愕。
“陛下......”想了想,还是直接道:“方才来报,摘星楼那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江既清听他尾音颤抖,不自觉坐正了身子,心中隐有不妙。
德明伏地,声似是从厚重的地毯内传来:“临安公主......公主她自摘星楼上跳下来了!”
江既清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失了魂魄。
“临安阿姊......”
摘星楼那么高,他终是不敢问,她是否还活着。
德明依旧跪在地上,却扭了头寻玉浅肆的帮助。
玉浅肆乍闻此事,也是心中难安。
“请陛下准许臣前去查看。”
江既清尚未回神,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德明从地上爬起来,皱着脸引四人前往摘星楼,还不忘吩咐门外的小奴,去太医院请大夫过来替陛下请平安脉。
此时,恰是掌灯时分。
胭紫的天空,衬着零星的火光,像是打翻了一盘品色的胭脂于墨池中,为墨池添上了几缕不属它的热烈,但也终将被墨池的清冷所吞没。
只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同样一条路,走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玉宸殿本距离摘星楼并不远,没走多远便到了。
来时他们走过的门洞,此时已经被几道红色的身影包围,看不清了。
伯懿凝眉,眸中的厌恶显而易见:“这不是方才那几个玉宸殿里的人吗?”
这几位大人,怕是刚走到这里,便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个吓得魂不守舍,冷汗涟涟。
可是,亲见了这等现场还不离去?这不符合他们趋利避害的性格啊。
随风故意高声“嗤”了一声,表示对他们的不屑。
同耀光两人,故意推开了他们,为玉浅肆开道。
今日穿着裙子,走起路来的确不大方便。
玉浅肆轻提裙摆,不疾不徐,伯懿落后她半步,同她一道悠悠而来。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穿过人群,这才看到了全貌。
一身着宫装的女子俯卧,周遭鲜血横流。想来,是活不成了。
而她也明了了,为何这几位大人,要留在这里的原因。
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有人不让他们离开。
玉浅肆望过去,双手撑开,挡着出入宫禁唯一的门洞的,正是虞安宁。
她双手微微发颤,却梗着脖子不远让路。
见到玉浅肆来,这才松了口气,眼里含着的泪,随着长睫扑闪,终若梨花般落了下来。
“玉姐姐......你终于来了。”
她哽咽道:“临安是看到他们才跳下来的,定是知晓他们逼她去和亲。他们还想一走了之......”
那几人闻言,一个个苍白着脸,扭着头想要避开无处不在的血红。
还不忘反驳:“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可终究是虚了底,往日里车灿莲花的老臣们,除了这几个字,余者都说不出来。
玉浅肆站在血河的边缘,抬首极目仰望摘星楼。
高不可及,近处的楼层只可见依稀烛火将塔楼的窗户勾勒出金边。
再往上,便同已吞噬了胭脂的墨池融为一体,不可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