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公元2021年8月。
小区内微型广场上,摇曳昏暗的灯光下,节奏感十足的歌曲欢快的播放着。老杨心情复杂的站在角落,看着一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年龄严重参差不齐的女人,从八方汇集涌入广场上,舞动腰肢手脚随着音乐蹦蹦哒哒起来。三个月了,快一百天,老爸故去后,他躲在这就是为了调整心态,以适应新的生活模式。这些天他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晚上出现在此处也才是第二回。
“老头,闪闪。”
随着一声银铃般的的声音传来,来迟一步的两三位女子挤了过来,都是一身红色运动休闲装,光线阴暗瞧不清女子的面容,但老杨知道这女人口中的老头就是他。
老杨今年58岁,属于不老不少的小老头。1米73的中等个,长脸上干干净净,鬓角有几点老人斑。他的性子属于一辈子抠抠索索、老实巴交,不笑不说话的老好人。现在见自己碍人家事了,便急忙向后躲,但他忘了……身后就是小池塘了。
“哎哟……”
一脚踩出花砖失去平衡的老杨,双手舞动着,惊慌的叫出声来,眼看着就要栽进水里。危险关头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两根手指头使劲一拉:
“想碰瓷呀……啊……妈唉……”
随着女人高超音符的响起,她自己脚下一滑,仰面朝天坐倒在地上。
“啊……老流氓……”
“咣”。
跳舞的女人们还有场边的观众都停下动作,朝这边看过来。只见女子坐倒仰躺在场,手中的两根手指却没放开,直接带动对面男人跪倒在她面前。
哈哈,人群中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也有人上前帮忙,要扶起坐倒的女子,却不防女人不领情,飞起一只小脚,闪电般的踹在跪在眼前男人的腮帮子上。疼的这人爬起来捂着脸转圈,嘴里抽着冷气。
老杨是疼在脸上,苦在心里。自己被这个女子所救,本来是件幸事,哪曾想她脚下一滑坐倒在地,也带着他跪倒了,一只手按在冰冷的花砖上,而另一只手,两手指被女子带领着按在一团海绵状物体上。老杨这么大岁数,当然知道自己手下按得是什么,可是……不等他抽手,女子的南海佛山无影脚已经到了面前。
这两天老杨血压有点高,头本来就有点晕,再加上这一脚……他只能在原地转圈了。
“你个老流氓,打死你……我靠……”
没等跳起来女子的绣花掌施展开来,转圈的老杨转呀转呀,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下来。女子高扬着手掌,胸前门户大开,卒不及防之下,栽倒的老杨又一头撞在女子的小腹上,这下子……俩人又咕噜在一起了。
“我靠,老娘跟你拼了……”
女子在同伴的帮助下要爬起来,老杨反而在这一刻清醒过来,知道这次闯的祸大了,也罢,俺个大老爷们什么也别说了,任其惩罚随她便吧……于是俩眼一闭,爱咋咋地吧!
“小杨子,傻玩意,还不快跑呀……快……”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吼他,对呀,好汉不吃眼前亏,咱……扯呼吧!
老杨也不起身,趴在地一路钻出人群,急步向阴暗处躲去。
身后女人们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王姐,那个男的是谁呀?”
“不知道……”
“不认识。”
“哎……这个人昨天晚上咱们跳舞时,在眼前走过。才搬来的?”
这边那个女子一手揉着小肚子,另一只手扒拉开眼前之人:
“燕子,你闪开。老流氓呢?老娘跟他没完,老流氓……老流氓在哪?”
“亚男,算了,一个老头,别理他了……”
“你不知道这老流氓可坏了,他的手……手……”
“他的手怎么了?”
两个女伴双目圆睁顿时来了兴趣,两个头拱过来,低声催问那个手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跳舞围观的人群都只看到后半段,前半段由于灯光等方面的原因,女子的伙伴也没看清这些细节。现在听到其中有那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当然要刨根问底一查到底了。这个叫亚男的女子忙于应付同伴的追问,结果把罪魁祸首给放走了。
吸……吸!
狼狈逃窜回屋的老杨,一边用药水涂抹着双膝嗑破皮还在出血的伤口,一边用热毛巾捂着腮帮子抽冷气。心里十分不爽,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倒霉,看会儿广场舞还碰上这样的事?真应了那句老话:家有老人离世,儿女倒霉三年。
哎……倒霉呀!
长叹一口气,把绵棒丢入拉圾桶里。长这么大岁数,如此的受气如此的狼狈,对一个老好人来说还是第一次,并且还来自一个女人。
呆坐在沙发上,抓起遥控器看了几眼电视,换了几个台。啪,关掉!心中烦闷,不看了,喝了两口水,又琢磨这事怎么了结。看对方的劲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怎么办?都在一个一个不大的小区内居住,低头不见抬头见,早晚会遇上的,更可怕的是那女子打上门来……嗯?咋办?
这个小区已有十多年的历史了,老杨在07年购买了第二期的房子,住了几年后由于拆迁房安置,家里又分到两套房子,而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便侍奉老父住到回迁房。三个月前,老父仙逝,老杨触情生情不愿再在那里居住,便一人暂时回到二期……这才发生了这件事,老天,我老杨可是个好人呐。
离开小广场那个叫亚男的女子气呼呼的往家走,身后跟着以关心名义陪送的闺蜜。
“亚男,别走这么快呀。你还没说老头的手怎么了,当时见他朝你行跪拜礼,拿你当太后了,怎么又说到他的手呢?我看见他的手一只按在地上,另一支……噢!”
俩闺蜜晃然大悟,对视一眼同声说出答案:
“咪咪,嘻嘻嘻……哈哈哈!”
“亚男,啥感觉?有没有触电的感觉?”
“什么触电呀,咱们亚男可是老江湖了,要说感觉吗……顶多是重温旧时岁月……”
“燕子、秀灵,你们两个骚蹄子再敢胡说,我……我我和你们绝交。”
听到闺蜜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亚男终于听不下去扭头气恼的叫到。
“这么说没感觉?没感觉就没感觉吧,着什么急呀!”
“我看亚男不是没感觉,是不甘心呐,要是换成一位年轻的帅哥……”
“呀……康秀灵,我撕了你这张破嘴……”
亚男十指如勾,梅超风般的扑向两个闺蜜。
“救命啊!说到你这个老女人的痛处了,要杀人灭口吗?”
一夜几乎没睡的老杨早早爬下床来,梳洗完毕后听着楼道中的动静。由于受伤的腮帮子隐隐作疼,再加上担心这件事让老婆孩子知道后,这个……他们咋想?社会上的朋友同学知道后,自己的老脸往哪挌?马上60岁的人了,成了别人嘴中的笑话,自己还活不活?
折腾了一宿终于暗下决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将丑事消灭在最小范围。昨晚天黑灯暗,自己又有几年没有在小区中出没,认识自己恰好又在场的人很少,只有对门的许大姐当时喊出自己的名字,只要搞定了许大姐再搞定得罪的那个女子,自己不就可以平安无事了吗?对,就这么办……
上早班的,晨练的,陆陆续续下楼去了。终于,听到对门咔的一声,有些丰满的许大姐咳嗽两声走出来。躲在门后的老杨急忙打开门,迎上前。
“许姐,要出去转转?”
“啊,小杨子,你也去?”
“正好,一块走?”
“一块走,只要不下雨下雪,我每天早上都要围着沿河公园转上一圈。”
“是吗?你真厉害,转上一圈可不近,足有十多里地吧!”
两人各自带上门,一前一后下楼来,走西门右拐走上去河边的柏油马路。
“我呀,天一亮就睡不着,躺在床上难受,起来又怕影响陈健,所以,干脆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走一走减减肥……”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时碰上熟人与许大姐打招呼。
“许姐,小弟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什么事?”
“昨晚……”
“我正想问你呢,怎么回事?咋就打起来了?”
“是个误会,是这么这么……回事?”
老杨老老实实把事情的发生经过一五一十的讲给许姐听。许姐听完,嘴巴撇撇说道:
“看你老实巴交的,还办这种事?”
“哎哎……大姐呀,真的是误会。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挺老实的一辈子都没干过出格的事。”
“急什么?开个玩笑还不行?”
见老杨急眼了,许姐也不再逗他。关心的询问:
“你求我什么事?”
“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太熟,只知道她姓何,在21号楼住。”
“大姐,你分析分析她会不会找我?”
“肯定找你,小何脾气很大,这次吃了亏,肯定不会放过你……”
许姐把她知道的小何的情况说出来:
“这个小何离婚半年了,离婚原因就是小何脾气爆,而她对象软弱,她嫌他无能。”
“这些和我没关系。大姐,你能不能受累,给说和说和,看她有什么条件,咱把这事尽快了结了?”
“也是,再闹下去,你杨文君怕不好混了……”
“就是就是,求求你,大姐,帮帮忙吧,拉兄弟一把吧,兄弟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是吧?”
“行,我去问问。咱别转了,一会儿小何就要上班走了,赶紧回去吧……这事解决越快越好。”
“对对,大姐想的周到。事了后我请大哥大姐吃饭……”
俩人商量已定,转身往回走。
“大姐,还还有一件小事……”
“说。”
“你和大哥别对别人说这事。”
“哼,怕你老婆知道?不作不死,知道吗?”
“是是,下回不敢了。哎哎,姐呀,可不能这样说,说的我好像故意的似的……”
“我看你就是人老心不老。”
“姐,饶了我吧……”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花砖小道来到21号楼下,许姐嘱咐老杨在此等一等,她先上楼一探究竟。
铛铛铛。
房门敲响几下,便看到猫眼一暗,随之房门打开:
“许姨,您咋来了?快,里面请……”
出来的这位正是昨晚上叫亚男的青年女子。白洁的瓜子脸,挺拔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加上中性的发式,粉色丅恤黑色长裤,显得很是干练。
“闺女还没起吧?咱就在这里说句话。”
“倩文在洗脸刷牙呢,您屋里请,有话咱坐下说。”
“不用了,小何,我只说一句话。”
许姐没有进屋,压低声音问道:
“昨晚上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您认识老流氓?”
一听这话,何亚男好看的眉毛竖起来。
“认识,他就在楼下……哎哎,等等,听阿姨说,再闹起来你俩都不好看,我给你们说合说合,商量个解决办法,行吗?看在我的面子上,见面别斗了,我去叫他上来?”
“好,我看他怎么说。”
亚男压了压胸中的怒火,答应许阿姨的请求。
何亚男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冷漠的看着随着许阿姨走上来的小老头。小老头有些谢顶,两鬓有少许白发,个头不矮腰杆挺直,细长的眼睛只盯着前方,看见自己只是微笑一下,没有说话。
亚男看小老头上穿一件某药店广告丅恤,下穿一条旧深色裤子,脚蹬一双网状半旧夏凉鞋,心中更生厌恶。这个抠门的老流氓,昨天叫自己丢大人了。
“小何,咱屋里说话?”
这时上面楼梯响起脚步声,而何亚男堵着门口,一付不让进门的架式,许姐便开口催促。
可能考虑到不能在自家门口闹起来,影响不好吧,何亚男最终让开房门。
三人刚进入屋内,洗手间里探出一个嘴里叼着牙刷的小脑袋:
“妈,这是谁?”
“噢,这位是你许奶奶。那一位……是你流大爷。”
刘……大爷?俺不姓刘,再说俺年纪比许姐仅小了几个月,咋成了孩子他大爷了呢?差辈了……
“许奶奶好,刘大爷好。”
小姑娘非常有礼貌的给客人打招呼。
“哎哟,这孩子真好,长的也俊,像她妈妈一朵花儿似的。”
许姐高兴的圆圆脸上皱纹都开了。
“小朋友好,今日来的仓促,没有准备下次伯伯一定补上礼物。”
老杨心中诽议,但看到女主人冰冷的目光,再想想还有些疼的腮帮子……哎!算了,大爷就大爷吧,随便踩就是了……
小姑娘机灵的看看妈妈,没再说话,把头缩回去“呯”关上门。
许姐暗中摇头,这个小何呀……
“首先,感谢妹子您救了我老杨一命,并对后来发生的误会伤害了您,我表示深深的歉意。对不起!”
老杨不坐,等两位女士坐下,便直接进入主题,恭恭敬敬地给对方鞠个恭,在表示感谢和道歉时不忘了提醒对方,自己姓杨不姓刘。
“小何,小杨子知道错了,再说他一把年纪了,你那一脚也差点把老头废了,这事算了吧?”
何亚男不接许阿姨的话,而是坐在沙发上盯着这个个头不矮的老头,哼了一声:
“完了?”
“没有没有,该怎么办您说我办。”
“认错得有认错的样子,听说应该摆酒谢罪,是不是这样,许姨?”
“对对,叫小杨子摆一桌,以表心意。杨子?”
“应该应该,时间地点您二位定,我去做准备。”
老杨连口答应,一顿饭而已。
“今天晚上7点,韩家餐厅。你,姓流的,整整你的一脑袋乱毛,穿着正式一点,别像个花子似的丢人。好了,请吧,我女儿还要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