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白垂下的目光落在孟离脸上。
    隐在白绸下的眼神是偏执的、恐怖的。
    姜二苟的声音落在后面，他没有回头。
    推门瞬间发现孟离不见了的恐慌还萦绕在心头。
    这个人，已经很重要了。
    祈白握住孟离的手带了些颤抖。有什么控制不住地东西从心口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轻轻松松地占据了他的心智。
    他只能依靠浅薄的意志支撑着说出那句话：“阿离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
    隐隐察觉到面前人的情绪不对劲，孟离一顿，向他靠近一些：“玩够了，我们回去吧。”
    祈白点了点头：“好。”
    姜二苟落在他们后面，听到这话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看这情况这位捉妖师大人是不准备再计较了。
    他又忍不住偏头瞪了旁边的姜大明一眼，差点因为他得罪一位高阶捉妖师。
    他得想个由头让自己这侄子去别的地方躲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祈白任孟离牵着走了两步，微微偏过头，带着些冷意的视线落在姜二苟身上。
    姜二苟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错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飞在了半空。
    “叔，你，你怎么飞起来了？”
    姜大明带着些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二苟还来不及说话，身子如同炮弹般飞了出去。
    面前就是柒霄峰的万阶阶梯，姜二苟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朝着下方飞去。
    飞到一半拖着他的法力，突然消失。身体失重的感觉袭来。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空气争先恐后地灌进姜二苟的胸腔，肺里传来不堪他承受的钝痛，好像要炸开一般。倒灌的风刮进他的耳朵眼睛，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由里到外要炸开的感觉。
    他开始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欺负其他弟子，为什么要惯着自己的侄子。
    眼泪口水一股脑地流了出来。
    在即将落地的瞬间，那股法力又回到他的身上，牢牢拖住了他的身体。
    姜二苟落在通往柒霄峰的第一节阶梯上，人不人，鬼不鬼，平日里规整的头发全都散在两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都说跳楼的人，在落地的途中把自己吓死的大有人在。
    姜二苟好运捡回了一条命，但在高空的挤压中，好些器官早已坏死。在后半生中也只落得一个痴傻的下场。
    五分钟后，姜大明出现在他的身边，两叔侄排排躺在阶梯上。
    过路人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几分惋惜，这人怕是废咯。
    祈白拉着孟离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东西。
    直到他推开房门，一把扯下脸上的白绸，将孟离压在门上。
    他哑着声音开口：“你真的不会怕我吗？”
    “跟在我身边的人会受到伤害，会死。而我会像个失去理智的怪物一样，我控制不了自己。”
    孟离皱了皱眉，抬手捧住祈白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林啸说的那些话他都没有听进去，除了那句“会伤到身边的人。”
    他垂下眼眸，手心下意识放在孟离的手背上，他垂下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离的眼睛，红色瞳孔中清晰倒映着孟离的脸。
    一瞬间，孟离仿佛看到了一只夹着尾巴在倾盆大雨中的可怜大狗，注意到自己的视线，高兴地摇了两下尾巴，又知道不能跟他回家而迅速耷拉下来。
    割裂的思想让祈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他知道自己很危险，应该让身边的画妖离开，恢复原来的生活，但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一个行走在茫茫沙漠里的人，在没喝到水之前，他可以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前面就是绿洲。但他喝过别人给的水之后，坚强的意志就会被摧毁，因为会变得贪心。
    他视线有些涣散，眼神透过孟离似乎看到了很久远的东西。漫天的大火，尚且年幼的他从梦魇中醒来时只能看到满手的血以及一把沾满鲜血的刀。
    林啸他们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满眼恐惧，他是个怪物啊，从小就是。
    “祈白是个疯子，听说他杀了好多人。”
    “师傅说了，不让我们靠近他的住处。”
    “他还杀了他的父母。”
    “祈白是个魔鬼。”
    ……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孟离将人扯进怀里。
    一直在空中起起伏伏无所依的羽毛终于落了地，被人珍惜地放进怀里。
    祈白的睫毛极其缓慢地颤抖一下。
    这种感觉是什么？
    有点像他小时候偷偷买的糖葫芦的味道，甜甜的，还带着几分酸涩。
    他放轻了呼吸，抱紧了怀里的人，我可以暂时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吗？在明知自己是个怪物的情况下。
    距离林啸的大寿还有三天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林啸的长子，也是祈白他们的大师兄，突然失联了。
    林益作为林啸的独子，又是柒霄峰未来的峰主，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听说他是在路过一个小镇时突然失联的。
    他已经是七钱捉妖师，按理来说没有多少妖物能够拖住他，如果有，那一定是危及生命，他自己已然无法解决的危险。
    林啸急地团团转，他作为柒霄峰的峰主自然没有办法轻易离开。
    “祈白，我命你马上下山，两日的时间，必须将我儿带回来。“
    似乎怕祈白出岔子，他两撇黑浓的眉毛紧皱，指了指另外两个八钱捉妖师：“你们两个也一起跟着去！“
    祈白和孟离一路沿着林益留下的踪迹找下去，居然来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地方。
    只是和上一次不同，镇子陷入一片死寂。
    孟离眉头微微皱起，跟在祈白身后朝镇子里走去。
    两个八钱捉妖师走在祈白身旁，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坏了，这是个高阶的妖物。”
    妖和捉妖师判定高阶的方式又有所不同，一般高于七阶的妖物才被称为高阶，而六钱捉妖师就可以被称为高阶捉妖师。
    妖物和捉妖师若都是同一阶层，但因妖物比捉妖师修炼时间长，自然修为也比捉妖师高。
    也就是说，一只七阶的高阶妖物，只有八钱往上的捉妖师才能压制。
    “祈白，我们判别不了这只妖的阶级，如果是只九阶妖物就坏了。”
    妖的修炼一旦到达九阶，那就是质的飞跃，一个十钱的捉妖师才能与之抗衡。林啸在突破九钱，夺取九阶妖物的内丹时，还是依仗了当年老峰主的帮助。
    所以当他们看到祈白腰间的九钱时才会这么惊讶，独自一人就能杀死一只九阶的妖物，可见祈白的实力已经到了他们无法估计的地步。
    另一个八钱捉妖师看向祈白，眼里带着畏惧：“怕什么，还有祈白在呢。“
    镇子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大街上空无一人，狂风卷着路边的落叶在空中打转，空中盘旋着几只乌鸦，发出“嘎嘎“的响声，这类似于幸灾乐祸的声音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
    经过两个月的时间，记忆种的房屋变得破败不堪，窗棂半朽，仿佛遭受过时间的洗礼，木门上隐隐能看到几道爪印，由深入浅。
    八钱捉妖师吴天衣走到门口，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爪印，抬手抚过上面的痕迹。
    “看来这只妖的本体是野兽一类。”
    “我们先进镇子看看吧。”
    祈白走在前面，两个八钱捉妖师站在他的身后，自觉将祈白当成了此次行动的领导者。
    成不成皆在祈白。
    孟离垂眸正在想事情，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祈白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他压低声音：“好好跟着我，我会保护好你。“
    吴天衣的视线落在祈白和孟离交握的手上，眼神一顿。
    越往里走，枯槁的景象逐渐显现。
    原来热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难闻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呼啦啦引来一群苍蝇，原来摆着的小摊变得破破烂烂。
    祈白二话不说，拉着孟离往凡竹的客栈走去。
    推开客栈门，一股呛鼻的尘土味扑面而来。房梁上挂满了白色的蛛丝。财神爷神像面前的香炉里倒着两支燃了一半的香，他斜靠在神龛里，嘴角咧着，眼神里仍然透着慈祥的光。
    平日里狠不得给财神爷擦几百次身的人居然能容忍财神爷这副样子。
    孟离抬眸看向祈白，心电感应般祈白也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下一秒同时朝客栈外走去。
    衙门口的两扇朱红色大门大开，与红色相维和的是房梁上悬挂的白色绢花，绢花一直向里蔓延，直到停留在为百姓伸冤的大堂里。
    里面停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材。
    孟离眉头微蹙，朝着里面走去，直觉告诉他，棺材里的这个人就是找到那只妖的关键。
    还未等他们靠近，一道颤巍巍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是谁？“
    孟离朝声音来源看去，是凡竹原来客栈里的一个小二。他怀里抱着一截木棍，看样子似乎准备用这个东西敲打敲打孟离他们。
    他的视线略过孟离，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身后的祈白和两个八钱捉妖师。
    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似乎正准备扔到旁边的火盆里。
    祈白动了动手指，飞在半空的东西就这么飞进祈白手中。
    其他两个八钱捉妖师见状，几步上前，将小二压在地上。
    小二的脸被压在地上变了形，两只手反扣着被压在背上。小二见挣扎无果，只能把怨恨的视线落在祈白身上。
    “你们放开我！”
    吴天衣低下头，凑到小二脖颈处嗅了嗅：“是妖！”
    他掏出符篆，嘴里念了个诀。就见小二脸色突然变得痛苦起来，他趴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头上的耳朵若隐若现。
    吴天衣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下意识停下了嘴。
    孟离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淬了冰，看得吴天衣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他没造杀孽，你也要杀它吗？”
    吴天衣下意识看向祈白，等着他的指令。
    孟离的眼神实在是太恐怖了，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质，逼着人向他臣服。
    “放了他。”
    祈白淡淡开口，他走过来拉住孟离，手指安抚般地勾了勾他的手心。
    棺材板没有被钉住，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推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白色的洋桔梗散落在两旁，里面的人眼睛紧闭，如果不看他白的毫无血色的唇，只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祈白伸出手，往他的鼻尖探去。下一刻一道白光亮起，手指上传来钻心的痛，不多时就红了一大片。
    “有人施了咒，我们碰不到季怀砚。”
    孟离躲在桌子下面吓得哆哆嗦嗦的小二扯出来。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同族相吸，小二更相信孟离，他朝孟离身后躲了躲，惋惜的眼神落在季怀砚的遗体上。
    “客官，那天您两位走后，真是发生了很多事。”
    “季县令知道了我家主人的身份，他震惊之余让我家主人离开。你们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和季县令已经过了三辈子了。”
    妖大都活得比人久，看着伴侣的死去、出生、遗忘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家主人本来打算像前几世一样安安稳稳地陪季县令到老，然后再去寻他的下辈子。但这一切都被一个捉妖师毁了。
    主人虽然被季县令驱逐，但他仍偷偷在暗中保护着季县令。但主人的身份不知怎么被镇民们知道了，他们逼迫季县令交出我的主人，但季县令不肯，他们就把他绑起来。
    绑在府衙门口，任由季县令风吹日晒，三天滴水未进。“
    小二的眼神中闪烁着愤怒，他棕色的竖瞳若隐若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攥紧了底下的衣物。
    “主人心疼季县令遭罪，冒着生命危险，想把他救下来。但是这群人就在这等着他呢。他们把我的主人围在中间，指责他是害人的妖物，是吃人的怪物。一个八钱的捉妖师站在那群人中间，递给一个女人一把刀。告诉他杀了我家主人，就能为他的女儿报仇。
    那把刀，是把能吸干妖气的刀，只要扎下去我的主人就再也活不了了，妖嘛，不像人，没有那么多转世的机会，死了就是死了。
    季县令拼着最后的一口气把我的主人推开了。